第十九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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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病

蓟州城外,一队番邦轻骑与两个中原士兵对峙着,气氛紧张如满弦的弓。

“蓁蓁,别怕。”纪无咎反握住叶蓁蓁的手,低声安慰道。

叶蓁蓁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她怎么可能不怕,她可是相当惜命的。

然而,她突然下了很大决心,目光坚定:“皇上,一会儿你先跑,我在这里抵挡一阵。你跑进山里,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挨到侍卫来救驾,就可以逃出去了。而且,这些人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未必会为了搜你而大动干戈。”

纪无咎听她如此说,心中酸酸甜甜的,叹气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

“不能也得能,”叶蓁蓁着急地看他,“你是皇上,你不能死。”

“那你呢?”

“我凭着连珠鸟铳,大概可以拖住他们一阵子。”叶蓁蓁说着,拍了拍腰上的鸟铳。她想着今日也许可以打猎,便把两把鸟铳都带上了,还带足了弹药。

“你不怕死?”

“怕,怎么不怕?可是,可是,”叶蓁蓁急得眼圈发红,“我可以死,你绝对不能死!”身为皇帝,他要是死了,只怕整个天下都要乱了套。叶蓁蓁说着,便要解下鸟铳。

纪无咎按住了她的手:“蓁蓁,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来不及了,你快跑!”

“蓁蓁,冷静,蓁蓁,”纪无咎抱住她,“你坐下,听我的。”

叶蓁蓁松开手,诧异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脸的云淡风轻。她莫名其妙地就安静下来,由他拉着手坐在地上。

纪无咎抹了一把她的额头,手心顿时沾上一层汗水。他温声说道,“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些人看到我们,没有第一时间进攻,应是有所顾虑,怕中了埋伏。我们现在越是表现得平静,他们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叶蓁蓁不大赞同:“可是这样太冒险了,你还是跑吧。”

纪无咎却问道:“你和我说实话,你今日如此舍身救我,只是因为……我是皇帝吗?”

叶蓁蓁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

纪无咎摇头笑了笑,笑得有些落寞:“算了,我这是明知故问。”

叶蓁蓁没心思和他扯闲篇儿:“皇上,你跑吧。”

“蓁蓁,我对你说过,两军对峙,最要紧的不是天时地利,也不是神兵利器,而是人心。”纪无咎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叶蓁蓁顺滑的发丝,说道,“在这一百多号人看来,冲上来的后果有两种:要么是斩杀两名敌方的低级武将,缴获一匹战马;要么就是中埋伏,全军覆没。如果是前一种,他们的战利品也不多;但如果是后一种,就要送掉性命。这就像是民间的赌博,赢得少,输得多,这样的局,谁愿意赌?”

叶蓁蓁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所以,”他总结道,“真正不敢冒险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叶蓁蓁的眼神有些发直。

纪无咎见她呆头呆脑的样子十分有趣,便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了?”

“没,”叶蓁蓁低头,又落回他怀里,说道,“说实话,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我要的不是你的崇拜,纪无咎心想。

这两人作为夫妻,举止亲昵一些,他们俩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落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

那队蒙古骑兵的小队长,因为怕狡猾的中原人有圈套,便让人停下来,想先观察一番。只见那两个大男人在那里肆无忌惮搂搂抱抱的,实在令人无语。他回头看看,发现队伍里有不少人竟然看得兴致盎然。

小队长脸一黑,觉得冒着中圈套的风险去捉两个作风不好的俘虏,这样的买卖怎么看都是只赔不赚,所以他一挥手,继续行军。

这边纪无咎眼见那些人要走,掏出腰上的一个哨子,鼓起腮帮子一通猛吹,随着这声哨响,远处突然又冒出来一队人马,向着他们狂奔而来。

坏了,果然有埋伏!骑兵小队长看也不看那帮人,招呼自己的人马赶紧跑路。

军心就是这么个奇妙的东西。这队骑兵方才停下来犹豫时,便已有些人担心中埋伏,现在终于等来了埋伏,谁也不敢回头看,狠命地抽打着身下的马,满脑子想的只有逃命。

于是纪无咎带上叶蓁蓁,领着二十个人,撵着一百多人追出去老远。叶蓁蓁点燃火绳,举着鸟铳连放几枪。

火枪!简直太可怕了!骑兵们跑得更疯狂了。

跑出去大概十里地,纪无咎一抬手,让众人停下来。

“穷寇莫追。”他看着渐渐远去的那群狼狈身影,说道。

是呗,你就二十几个人,真要惹毛了他们,或是等他们反应过来,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两个侍卫提着一个人走过来,扔在地上。那是个敌方骑兵,腿上受了伤,血流不止。叶蓁蓁方才在颠簸的马上举着枪乱放一气,也没个准头,但还是打下来三个人,其中两个已经死了,只剩下这一个喘气的。

“留活的,带回去,好好审问。”

“是!”

纪无咎找了个懂方言的士兵拷问那个俘虏,但是他像个哑巴一样一言不发,还玩绝食。

纪无咎站在那俘虏面前,他说一句,让士兵翻译一句。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自何处。”

俘虏无动于衷,石塑的一般。

“乌兰部的勃日帖赤那,名号叫作大漠苍狼,实际上却是个丧家之犬。”

俘虏的情绪有些微波动,食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我本以为他投降女真是迫不得已,现在看来,倒是听话得紧。”

那俘虏突然抬眼看纪无咎,目光中饱含着惊讶与畏惧。他咕噜咕噜说了几句话,懂方言的士兵转头翻译道:“吴将军,他问如果他说了,能不能活命。”

“晚了,”纪无咎看着那俘虏,面色平静,仿佛在看一具无关紧要的尸体,“现在你知道的,我也知道。”

他说着,走出房间,去找徐锡明和叶蓁蓁。

徐锡明站在一张地图前,正在和叶蓁蓁低声商量事情。他见到纪无咎来,单膝跪地:“末将拜见皇上!”

纪无咎连忙把他扶起来:“徐将军不必多礼。”

叶蓁蓁问道:“可问出了什么?”

纪无咎走至地图前,答道:“与我们料想的无差,那队骑兵是勃日帖赤那派来探查情况的,看样子这蹚浑水,他也打算搅一搅。”

乌兰部是东北部的一个部落,几年前被女真部吞并,勃日帖赤那率领族人投降女真。这次他们没什么动静,纪无咎还以为勃日帖赤那不服女真的管教,看样子事实并非如此。

叶蓁蓁也顿时明白过来:“这个人大概是和女真串通好了,等战事四起之后,他领着军队攻打蓟州,到时候我们若是引兵回救,辽东战事必定吃紧;若是不救,京城便暴露在威胁之下,可谓两难。我说得对吗?”她说着,忽闪着大眼睛看纪无咎,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纪无咎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孺子可教也。”

“那我们再玩一次守株待兔吧。”她建议道。

纪无咎摇头:“这次不行,我们拿不出多余的精力又守又攻。蓟州是重中之重,唯一需要的就是死守。”

徐锡明肃然道:“皇上请放心,有老夫在,便是一只蒙古苍蝇,也休想飞进蓟州城!”

“如此,朕便将这蓟州城交与徐将军了。”

徐锡明再次跪地:“臣,领旨。”

纪无咎把他扶起来之后,又说道:“朕已下旨从山东调了三万军队紧急北上驰援蓟州。勃日帖赤那的军队虽勇悍,但也只是策应女真,独自成不了事,一旦我们把女真击退,他们自会离去。只不过,徐将军守城之坚威震天下,怕是要因此招来一些魑魅魍魉,对你不利。”

徐锡明头颅一抬:“老夫又怎会怕了他们!”

“徐将军自是不怕,只不过朕可不会放心。这样吧,朕给你留下八名暗卫,早晚不离左右,保证让你分毫不伤。”

徐锡明激动得眼圈发红,刚要推辞,叶蓁蓁便说道:“徐将军,现在你的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所以你就莫要客气了。”

徐锡明听她如此说,又跪下了:“臣拜谢圣上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