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梧不禁感慨:“这望郡郡守倒是治下言明,手底士兵见到朝廷官员居然还能做到丝毫不谄媚。”
“他的确方正不苟,否则稷荣州诸多郡城,也不会是望郡突发瘟疫。”闻澄枫推开车窗,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仅有官府士兵在巡逻,说道,“且瞧那洪郡与谭郡的郡守,只怕早已倒戈,得了上头不知谁的指示,放出我身而不详的谣传造势。”
他谈及政事时,比其余任何时候都一本正经,不带丝毫调笑。按理说虞清梧也该同样心无旁骛帮他分忧才是,可这晌,她的心思却没由来落在“身而不详”四个字上。
闻澄枫从前最介意这个。
在南越时,他不止一次因此产生自我怀疑。
如今遭到州郡百姓的口诛笔伐……
虞清梧见他两撇斜飞剑眉之间,有道细痕浅浅仄着,似皱眉太多留下的印子般,让人忍不住想温柔抚平。
而兴许方才承认关心给予了她莫大勇气,顺从心意这种事有过第一回,之后便没什么负担了。她头脑尚且没有权衡思考,手臂已经伸出。
被暖炉烘得温热的手指轻轻点在闻澄枫额间,缓慢揉动,她道:“别皱眉,否则年纪轻轻该生皱纹了。”
“何况,你就是大魏的君王,是凭本事坐拥的天下,你若不配,那谁能配?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吗,那才是真的不详之人,老祖宗知晓都觉得晦气,自家祖坟居然出了那种不忠不孝的玩意儿。”
闻澄枫眉间皱痕在她的指腹轻揉下,如沐春风的温声细语中,一点点被抚平。
姐姐应该还不知道,他早就不介意那些个扯淡的红发不详之言了,或者说,早在当年越宫之中,就已被虞清梧屡次三番的安抚重拾起信心,再不会妄自菲薄。
但他在这一瞬却不想解释。
他分外享受虞清梧的关心在乎。
……真是后悔答应放她离去自如了。
金屋藏娇也好,铜雀春深锁二乔也罢,他高估了自己的大度,根本做不到放手呐。
两人就这般对望着,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出声打破难得和谐的气氛。
终于,马车在朱漆大门前停下,外头随之响起望郡郡守姚郁见礼的声音:“下官不知巡抚大人前来,有失远迎,特来接请大人下车入府。”
虞清梧和闻澄枫具是蓦地一惊,她收回手的同时敛了眼底温情,说道:“下车吧。”
闻澄枫有些懊恼郡守姚郁来得不是时候,又烦闷陆彦为何不放慢些驾车速度,可这些都只能在心里想想,他在虞清梧的注视下,缓缓拉开木制车门,走下马车。
站在车旁的姚郁看清这位巡抚大人眉目威严,容貌似乎有些像……
他顿时腿一软,冒着冷汗跪在了地上。
城外前来报信的守卫只说朝廷派遣赈灾的巡抚大人到了,可没告诉他,来人是皇帝陛下啊!委实夭寿!
“微臣望郡郡守姚郁,拜见陛下!”这回行的,是得见天家圣颜最规矩的跪拜礼。
“起来吧。”闻澄枫随意摆了摆手,他素来不太在意这些礼节,转而抬手护住虞清梧的脑袋,防止撞到车顶,又将手臂举到她面前意欲搀扶。
虞清梧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小题大做,不过是下个马车而已,她完全可以自己走。但偏巧目光瞥见旁边姚郁几乎看呆了的眼神,她不好在官员面前驳掉闻澄枫面子,只能装装样子将手搭在了闻澄枫手腕。
姚郁咽了咽口水,表情越发直愣。
他不仅没有事先知晓陛下微服巡访,也完全没听说陛下后宫纳有妃嫔啊,所以这位姑娘……
该怎么称呼?
跟圣人同乘马车,又得圣人亲自搀扶的,身份必然尊贵,他理应行礼。但叫“娘娘”,万一人家不是后妃岂不尴尬?或者喊“姑娘”,万一人家真就是后妃岂不孟浪?
姚郁额发间渗出的冷汗将官帽都浸湿,他从来就不是会灵活变通和溜须拍马的人,这晌保持躬腰作揖的姿势半天说不出合适的话。
而除他以外,周遭其他小官吏及府兵也都紧张得心里直打鼓,只等着姚郁赶紧带头作礼,他们才好跟。
闻澄枫盯着望郡这些官员头顶乌纱帽,多少猜到他们在迟疑忐忑什么。又侧头看了眼身边气定神闲,并不准备说话的虞清梧,便知姐姐也在等着他解释身份。
略微沉吟后,他唇角噙了一丝笑:“这位是朕从民间寻来的神医。”
姚郁顿时恍然,原来是神医下凡,难怪能得圣人如此厚待。他憨厚没心眼,朝着虞清梧就是一拜:“请陛下与神医入府,有神医眷顾庇护,望郡瘟疫必能消除。”
虞清梧:“……”
闻澄枫忍着笑,咳嗽一声道:“姚爱卿不必多礼,外头天寒,切勿怠慢了神医。”
“是是是。”姚郁连忙给两人引路。
虞清梧和闻澄枫几乎并肩同行,从前院绕过长廊,一路走到东院客房。他们发现这座郡守府邸占地不大,园林草木的设计也简单朴素,包括屋内亦没有奢侈古玩的痕迹,可见姚郁确实是个廉洁清官。
而当房门关上,虞清梧在人前端着的清贵仪态瞬间卸下,不满看向闻澄枫:“你为何把我说成神医?”
“一个身份称谓而已。”闻澄枫无辜道,“刚才情急,我没想出更合适的,姐姐别恼。”
虞清梧无语哽住,她没恼,只是觉得不妥帖。毕竟自己既不懂药理也不会切脉,随口就把她说成神医,感觉像街头举着布幡大喊药到病除的江湖骗子似的。
而闻澄枫瞧着她红唇因不满意微微崛起,却心道神医二字,委实再贴切不过。
相思有疾,药石无医,唯尔可解。
便是吾之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