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太会掩藏情绪,眼神躲躲闪闪。
陈诺没指出来,微微一笑:“那走吧,舅舅舅妈已经到了。”
“今天你多吃饭就行。”去往包厢的路上,他叮嘱她,“最多今天回家住一晚,明天要是想回学校,他们应该不会拦你。”
直到进了包厢。
许愿才明白陈诺这么说的用意。
搬去学校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陶淑君。那次躲在次卧里的偷听,只是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
然而此刻。
和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他们进门时,陶淑君正用手扶着腰,满脸笑容看着许建达对陈涵说:“这几个菜去掉吧,淑君最近孕期反应比较严重,加两个她能吃的菜。”
陈涵一口答应:“没问题。”
顺势扫了许建丽一眼。
许建丽笑得有点勉强,听见开门声,连忙冲许愿招手:“来了?过来和姑姑坐吧。”
许愿朝许建丽那边走去。
路过陶淑君,忍不住看了眼她凸起的腹部,触电般收回视线。
陶淑君现在的样子其实不可怕。
已经到了孕中后期,是最寻常的准妈妈模样。脸上长了一点斑,嘴角挂着柔和的笑,
因为肚子里揣了个小孩,整个人温柔下来,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辉。
但许愿还是头皮发麻。
从未见过陶淑君如此温柔的表情,她走到许建丽那边,挑了个离陶淑君最远的位置,离对方远远儿的。
陶淑君罕见没生气。
甚至招呼陈诺:“那你和你妹妹坐。”
陈诺笑了下,没说什么,坐在许愿身侧,一旁是许建丽。
今天是除夕。
有陶淑君肚子里的宝宝做话题,上菜后,气氛慢慢变得活跃。
陶淑君舍得面子,主动以茶代酒,起身给许建丽道歉。许建丽不好再说什么:“嫂子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一杯酒下肚,两家大人恢复以往的热络。许建达陈涵边吃菜边说话,陶淑君许建丽低头说起育儿经。
许愿和以往一样,坐在座位上,沉默听着。
偶尔瞥一眼满面春风的陶淑君。
中午吃得多。
最后那块戚风蛋糕还没消化完,她一点儿不饿,对上陶淑君和许建达喜气洋洋的脸,更是毫无胃口。
等到服务生新上了一轮甜品,终于对一道水果拼盘起了兴趣。
许愿伸手去拿。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
许愿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
几年前,在家里吃饭时,陶淑君就是这样。心里有气,不好对许建达发火,一筷子狠狠打在她手背上。
乌木筷结实,她手又嫩,一抽便是一道红印。
许愿那时还小。
挨了一筷子,根本不敢反驳,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现在不一样。
尽管听见筷子和皮肉相接、发出的重重击打声,她仍旧吓得一缩手。
然而把手缩回来后,心里那种长年累月、条件反射积攒下的瑟缩与害怕,在下一瞬变成了不甘和怒火。
凭什么呀?
今天是除夕,她没有招惹陶淑君,期末考试考得也很好。陶淑君凭什么还拿筷子抽她?
就因为她不是陶淑君许建达希望的男孩,不是对方现在肚子里揣的金疙瘩。就可以肆无忌惮迁怒吗?
住校这几个月。
许愿见识过吴梦如何在电话里怼她那对偏心父母,耳濡目染。
加上对陶淑君许建达没有任何期待,又有戚从云和南哥撑腰。整个人硬气不少。
没打算忍下去,她张口要说话。
“考这么点分数你好意思吃甜品?”一道女声从身侧突兀响起,听上去十分愤怒。
“说了多少次不许吃不许吃,你当成耳边风!上课是不是也这样天天不听讲,所以才考这么差!”
许愿顿时有些恍惚。
光听内容,这绝对是陶淑君训斥她的话。
一切从分数出发,好像考了一回低分,她便不配上桌吃饭、不配在家玩电脑看电视、不配露出任何高兴喜悦的表情。
只要考得差,就是死罪。
在陶淑君嘴里甚至都不配活着,应该羞耻到天天自我反省,最好举刀自裁。
这些刺耳的言论,许愿已经听习惯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比起害怕,内心更多的是麻木。
但此刻坐在座位上。
明明面前是暖融融、正在翻滚的火锅,她却像是坐在零下几十度、漫天飞雪的室外。
血液和关节一同凝固,僵硬偏头时,听见骨骼咯吱咯吱摩擦的响声。
许愿僵着脖颈。
一点一点扭头,难以置信看过去。
陈诺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因为常年身体不好,鲜少运动、不晒太阳,他肤色比她更白。方才挨了那重重一筷子,瞬间现出一道醒目红印。
刺眼的,丑陋的。
在火锅袅袅升起的白雾里,死死攀附在少年苍白手背上。如同亮出獠牙的吐信毒蛇,粘腻又恶心。
保持着那个姿势,他没有动。直到察觉到她的视线,稍稍偏头。
嘴角上扬。
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若无其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