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为师陪着你。”沈听檀如是说着,却是拉开了自己与宋若素间的距离。

宋若素钻进了凉水中,待身体的温度降下来了,才探出首来,忐忑地道:“师尊讨厌弟子了么?”

沈听檀否认道:“为师并不讨厌若素,但为师亦不想与若素接吻。”

宋若素被合欢散驱使着在心里呐喊道:可我想与师尊接吻。

幸好没有脱口而出。

沈听檀禁欲律己,原话本中,涉及沈听檀的篇幅不少,从未提到过沈听檀有甚么红颜知己,亦未提到过沈听檀曾为甚么人神魂颠倒。

连原身这般的天下第一美人都不能让沈听檀多看两眼。

原身被仙尊变成炉鼎后,拥有了一副至阴至柔的躯体,经过无数回的采补后,媚骨无双,风情万种,宜颦宜笑,远胜从前。

一日,原身侥幸从仙尊手中逃脱,跪在沈听檀面前,乞求沈听檀赏赐他一夜春宵,沈听檀当时不知原身已被变成了炉鼎,只以为原身在外头乐不思蜀,才久不回玄心宗,竟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了。

他并不想乞求沈听檀赏赐他一夜春/宵,他只想与沈听檀接吻,不过纵使他与原身一般,跪在沈听檀面前,沈听檀亦不会允许罢?

沈听檀强调道:“为师知晓若素不是故意的,若素是中了合欢散,才会变成这样的,所以为师不会讨厌若素。”

宋若素扯了扯唇角,然后,从凉水中探出右手来,问沈听檀:“师尊,牵我的手好不好?”

这右手柔若无骨,正簌簌地滴着水。

沈听檀当即牵了宋若素的右手。

宋若素回握了沈听檀的左手,感受着从相贴的肌肤中渡过来的体温,不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听檀发现宋若素睡着了,生怕宋若素呛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若素。

不过一盏茶,宋若素便惊醒了。

宋若素双目通红,低喃着道:“我讨厌爹爹,我讨厌娘亲,我讨厌龙井酥。”

沈听檀知晓宋若素的娘亲曾对其百般虐待,而宋若素的爹爹对其关心不够,远不及原配与小妾所生的儿女,宋若素这样说无可厚非,但宋若素为何讨厌龙井酥?

宋若素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沈听檀奇怪地道:“若素不是最喜欢龙井酥么?”

原身果然喜欢龙井酥。

宋若素扯谎道:“我适才梦到龙井酥化作了巨大的怪物,张着血盆大口,要将我整个儿吞下。”

“原来如此。”沈听檀信以为真。

宋若素起誓道:“我讨厌龙井酥,我以后再也不吃龙井酥了。”

“不吃龙井酥便不吃罢,你还可吃红豆酥、糖酥饼、豆酥糖、桂花糕、状元糕之类的。”沈听檀记得宋若素爱吃甜食,与少年不同,少年是从不碰甜食的,少年的弟弟却是嗜甜如命。

状元糕……

状元糕因形似状元帽而得名,乃是江南水乡的特产。

弟弟距离状元不过一步之遥。

小时候,一个冬日的午后,宋若素正在书房埋首苦读,窗枢陡地被叩响了。

他打开窗枢一瞧,仅瞧见了一只手。

他向下一望,才见到了弟弟。

弟弟的身量尚未抽长,足下垫着一块不太平整的石头,朝着他娇憨地笑道:“娘亲不许我打搅阿兄念书,我便偷偷来见阿兄了,阿兄想不想我呀?”

他颔了颔首:“阿兄当然想若翡。”

弟弟欣然道:“那就好,我生怕阿兄只记着念书,将我忘记了。”

他失笑道:“若翡是我惟一的弟弟,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若翡。”

“当真?”弟弟双目晶亮,沾沾自喜地道,“我这般可爱,阿兄哪里舍得忘记我?”

他配合地道:“对,若翡可爱得紧。”

弟弟将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其上端着一碟子状元糕,递予他:“阿兄,我知晓你不爱吃甜食,为了讨个彩头,凑合着吃一块好不好?”

他勉为其难地拿了一块状元糕,堪堪咬了一口,便听见弟弟喜气洋洋地道:“阿兄吃了我的状元糕,定能当上状元郎,光宗耀祖。到时候,我便能横着走了,谁教我是状元郎惟一的弟弟呢。”

这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吃甜食,久违的香甜充溢了口腔。

他珍惜地吃尽了手中的状元糕,接着擦净了手,揉了揉弟弟的额发:“若翡乖,回房去罢,别在这站着了。”

当时亦是立冬时节,北风呼啸,不长的时间,已将弟弟的双颊冻得发红了。

弟弟却不肯走:“阿兄,再吃一块嘛。”

他不想让弟弟受冻,干脆拿走了整碟状元糕。

弟弟眼巴巴地盯着状元糕,咽了咽口水。

他见弟弟一副馋样,正欲将状元糕还给弟弟,弟弟却是一溜烟地跑走了,只留下了一句话:“阿兄,待你当了状元郎,就能尚公主了,到时候,我便是国舅了,自然是要吃多少状元糕,便能吃多少状元糕,这些状元糕便全部送给阿兄了,当作我给阿兄与公主的贺礼罢。”

他这弟弟怕是话本看多了,谁规定当了状元郎,便能尚公主?

他微微一笑,阖上窗枢,将状元糕放到了书桌上头,一边吃,一边用功。

可惜,他还是没能当上状元郎,没能尚公主,没能让弟弟做国舅。

弟弟亦没能当上状元郎,没能尚公主。

“莫哭。”沈听檀揩着宋若素的眼尾道,“你不想吃红豆酥、糖酥饼、豆酥糖、桂花糕、状元糕之类的,便不吃罢,没甚么大不了的。”

沈听檀的手指温柔至极,宋若素双目迷蒙,低声道:“曾有人对我说过吃了状元糕,便能当状元郎,当了状元郎,便能尚公主。”

“你想考取功名么?”对于凡人而言,最大的荣耀便是考取功名,名留青史。

沈听檀年仅三岁,便被师尊收入门中,带到了这玄心宗,从未有过考取功名的想法。

“我曾经想考取功名。”为了让爹娘满意,以便让弟弟过上好日子。然而,宋若素却在十四岁那年不幸死于山贼们手中了。

沈听檀认真地道:“你若还想考取功名,为师容你破门而出便是,你若改了主意,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

“我已经不想考取功名了。”弟弟死了,考取功名变得没有意义了。

宋若素自认不是尔虞我诈的料子,就算是高中状元,恐怕亦难以施展拳脚。

“我想与玄心宗其他人一样为民除害。”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待他的修为有所成,他定要下山去,护佑一方平安。

沈听檀许诺道:“再过一阵子,为师便带你下山。”

自从六年前,宋若素上了玄心山后,便没有出过远门,该带宋若素下山历练历练了。

“多谢师尊。”宋若素已好些了,继续沈听檀闲话,“师尊可曾想过考取功名?”

沈听檀摇首道:“不曾想过。”

宋若素又没话找话道:“师尊小时候可曾被爹娘耳提面命过要好好念书?”

沈听檀简略地道:“不曾。”

宋若素一时无话,沈听檀亦不出声。

片晌,宋若素讷讷地道:“师尊是不是觉得我多嘴多舌,是个麻烦?师尊是不是不想与我说话?”

“若素是为师的徒儿,不是个麻烦。为师不过是口舌不灵便而已。”沈听檀安抚地揉着宋若素的发丝道,“莫怕。”

宋若素以额头磨蹭着沈听檀的手臂道:“师尊认为弟子明日夜里亦会如此么?”

沈听檀不确定地道:“为师无法断言。”

假使明日夜里,自己的身体又变得向往沈听檀了,该如何是好?

宋若素苦思冥想着,沈听檀曾提及过的魔修窜入了他脑中,难道是那魔修对这副身体动了手脚?

原身在话本的后半段才会被做成炉鼎,但他的现状像极了原身被做成炉鼎后的描述,不同点在于原身被做成炉鼎后,无时无刻不渴求着男子,而他只在夜里想与沈听檀肌肤相亲,不过他目前为止,并不想与沈听檀共赴巫山,沈听檀终归是他的师尊,他终归不是断袖。

“万一……”他话未说完,已被打断了,外头是纪千离:“若素,你好些了么?能为瀚海守夜么?你若还是不舒服,可不守夜,但至少得露个面罢,你毕竟是瀚海的小师弟。”

宋若素通体发软,压根走不了路,不得不拒绝道:“师叔,我难受得很,露不得面,劳烦你代我向大师兄,向诸位同门道个歉罢。”

宋若素的嗓音又娇又软,还含着些许喘/息,纪千离被勾得心痒难耐,欲要一亲芳泽。

“若素,师叔进来了。”他刚将房门推开了一道细缝,这道细缝竟飞快地阖上了。

宋若素不想让纪千离知晓沈听檀还在他房中,以免污了沈听檀的名声,因而赶在沈听檀开口前道:“师叔,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