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飞快地往山上跑,前脚刚进院子,身后泼天的大雨倾盆而至。
两人没浇到,但衣服到底被零星的雨点打湿了。
赵老三上工还没回来,许久年一进赵家门就看到香茶在锅灶下塞柴火,赵叶茂挑着一担子水刚好就来。
赵家新屋四周没池塘,打水井这事得找专门的人勘测,一时半会打不出来,要吃水得一担一担的从山下挑。
许久年忙拿下解放包,抓起几个木桶放到屋檐下。
天上的雨是无根水,这时候赵家缺水,不接更待何时?
水倘若大一点落进泥土就浑了,那时再喝就需要放置好久。
“多接些。”
许久看到香茶也拎了木桶过来,便道:“粮重要,水也重要,人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三天不喝水。”
梦中发起洪涝后,大水中漂浮着好多山上小动物的尸体,那样的水是不能喝的。
突然爆发时疫,极有可能是因为社员们饥不择食喝了那些水。
香茶嗯嗯点头,一挥手,家里几个大男人翻箱倒柜地找,将能盛水的器皿全放到了屋檐下。
在公安局忙活好几天的宋秦冒着大雨回来时看到的就是面前这诡异的一幕:
——屋檐下摆着或大或小的木桶和碗,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的突兀。
宋秦吓了一跳。
生产队早前就有人传小话,说赵老三突然发家是和恶鬼做了交易,本来宋秦不信,可看眼前这一排排的东西,宋秦脊梁骨猛地蹿出一股恶寒。
这、这不会是某种祭祀仪式吧?
“小宋官?”
香茶忙碌的将接满雨水的碗倒进屋里的缸内,一出来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院门口,像个傻狗一样呆呆地看着屋檐一动不动。
“你咋不进来?”香茶朝雨中的痴人叫喊。
宋秦猛然回神,脚步还没动,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宋秦啊的一声大叫。
赵老三也惊到了,一看跌倒在雨水中的人是宋秦,赵老三没好气地说了声:“小宋同志,你这是干啥?在门口当门神呢?”
宋秦这才知过来的是赵老三,强挤出笑容。
家里已经烧好了热水,两人被大雨淋透了,当下得先去洗澡,生病了可不好。
洗完澡出来,香茶和赵叶茂两人已经做好了晚饭。
晚饭是面条,浇头是猪肉和野芹菜,香得很。
宋秦讲究,洗得慢,出来时香茶碗里的面条已经吃了大半,许久年将自己从四九城带来的卤大肠倒上一盘给众人吃,宋秦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桌上的卤大肠。
“闻着和我家胡同里卖的卤大肠一个味…”宋秦笑。
香茶吃得小嘴油汪汪的,吞下去后笑:“这就是四九城的卤猪肠,小宋官,你快来尝尝。”
宋秦实在有点馋家乡的滋味,连忙坐下,就在这时,一只漂亮的手递过来一双筷子。
“这…”
头发还在滴水的宋秦抬头,许久年笑,附和着香茶的话:“小宋官,尝尝吧。”
宋秦:“你是谁?你认识我?”
要说没见到宋秦之前,许久年当然不认识,可今天看了宋秦的长相后,许久年回想了下,这人他是有印象的。
他爸妈出事后,领他去报社工作的是他妈从前的好姐妹,也就是他师父阮嫣兰。
有一天他师父和他在办公室聊家常,说她有个侄儿好不容易上大学进了城,谁知道突然又吵吵着要回农村,愣是瞧不上预备好的一个科研工作。
他随口问了句,问那人叫什么,他师父便报了宋秦的名字,他没当回事,可后来听小屁孩提起,他总感觉很熟悉。
后来去师父家吃饭,偶然遇见了宋秦的爸爸,两人寒暄了几句,得知他要去大茶山县出差,立马拜托他劝宋秦回家。
他仔细一琢磨,莫非宋秦就是住在小屁孩家中的小宋官?
可惜他住进来这些天都没在赵家遇见宋秦,今天乍然看到宋秦的长相,他能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他师父的侄儿。
听许久年解释后,不止宋秦惊讶世界这么小,就连香茶都禁不住叫嚷一声:“原来笔友哥哥和小宋官是一个地方的人啊?”
她还以为四九城多大呢,听得不大啊,随随便便拉出来的人都互相认识。
许久年听到香茶的童言童语扑哧一笑,将卤子往香茶面前推,催促道:“吃你的面吧,快坨了。”
香茶嚼着艮啾啾的猪肠肉吃得欢快,宋秦也是,吃完便敲开许久年的房间。
以为会出现老乡泪汪汪的场面,谁知宋秦是黑着脸出来的,还重重甩了下门,丢了句话:“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许久年才不管宋秦回不回去,反正他劝过了,要说的话也说了,剩下的他管不着。
香茶住在三楼,四周雨水如注,听不到下边宋秦的哭泣。
对,宋秦哭了。
许久年没见过关御竹,但在四九城那片军区长大的孩子谁没听到关大小姐的名号,何况这人是许久年师父的朋友。
所以当宋秦扭扭捏捏,红着脸打听关御竹的消息时,许久年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过后轻飘飘地来了句:“这人你就别想了,她男人祝藏光上个月已经回家,这会子小夫妻俩好着呢。”
祝藏光和关御竹感情是否如胶似漆,许久年还真不知道,但他在省医院采访过祝藏光,从祝藏光的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祝藏光这个硬邦邦汉子对关御竹是有极深的爱情的。
至于为何落不下脸和关御竹和好…这是人家小夫妻之间的事。
在这两人没离婚前,任何惦记祝藏光的女人和觊觎关御竹的男人都是小三,是阶级敌人!
宋秦哇哇大哭,哭得贼伤心。
赵老三和钱火狗在屋里正商量着事,听到隔壁的哭声,两人齐齐摇头。
小宋同志这是想家了!听听,哭得好大声呢。
-
雨一直下,一连下了三天都没断。
隔壁瞭山大队的钱余慌得在泥水里摔了一个跟头接着一个。
虽然王书记前几天下通知让底下的公社注意防洪和储备粮油,但层层通知下来,到达山区时也就五天前。
几天的功夫根本做不了什么,何况瞭山的社员们在专家团的鼓动下,一门心思挖渠引水。
这时候渠早就挖好了,现在又让他们防洪,这跟开玩笑有什么区别?
钱余是干部,贯彻落实上面的指挥,但社员们挖渠累的要死,谁也不肯再握锄头挖排水沟。
总之瞭山生产队的排水工作就这样耽误了,更别说储粮。
本来以为耽搁几天应该没问题,毕竟这天热得厉害,瞅着十天半个月不会变天,谁知道……
谁知道,大雨就这么下来了,还下个没完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