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虽说有了年纪,体力大不如前,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撒手不管。
于是老太监崔尚,便成了他盯住前朝的一双眼睛。
“回陛下,这些日子天热。敬元候还是一向深居简出,几乎不与任何外人来往。端王殿下身子弱,每日只去门下省应个卯便回府了。珹王殿下倒是忙,忙着您交待他今秋恩科一事,还有您的万寿节。宁王殿下您是知道的,这样的天气是怎么也不会出门的。尚书省的文书就在宁王府拐了个弯儿,直接就钻到战王殿下手上去了。”
“老六这小子,倒还真不客气。”顾鸿冷笑一声将碗朝旁边的小桌子上一放,又问道:“修儿呢?朕听说,他搬到军营里去了?”
“是,因为酷暑,军中士气涣散。战王殿下便自行搬入军营,与众将士同吃同住,以安军心。”
“军营中环境恶劣,他身子还没好全,别再病了。”顾鸿撑着额头,拉过身后南曦公子的小手亲了一口:“回头,你把这雪花莲子羹也给他送一碗去。”
“是,老奴遵旨。”崔尚将手中拂尘一抖,转言道:“其实陛下若是当真想恩赏战王殿下,您不如赏他些冰砖吧。”
“怎么?突然说出这话来了?可是战王让你来说的?”顾鸿目光如炬,落在了老太监崔尚身上:“你在朕身边这么多年,朕可没听过你给谁讲情的。”
“陛下恕罪,也不是老奴想讲情。只是前日老奴的人来回话说战王殿下为了除去军中湿暑,又是自己掏了银子购置了许许多多的药材和冰砖。今年冰价又贵,陛下既然想疼殿下一场,何不就给殿下解解急困呢?”老太监崔尚的话一直很有分寸,他很清楚眼下君王这会儿对顾修的慈父之心,也很想就此能卖给战王一个人情。
“这孩子,一到这事上就大方的很。”顾鸿揉着额角摇摇头,整个身子又一次陷入了宠臣南曦的怀里:“也罢了,你从朕的私库里拨一万两银子给他,别让他声张。让他将自己的年奉勋赏留一留,还有两个月便是中秋了,告诉他今年赠予臣工的节礼不许再是文房四宝了。”
顾鸿的意思十分明确,鉴于先前顾修吃了场大亏,他决定手把手的教教这个儿子,什么叫笼络人心。
转头又过了七八日。
一向极少入宫的京兆府尹姜篱忽然入宫求见君王。
姜篱身为京城地面上的地方官,一向是没有要事不会启奏君王的,所以顾鸿也没有怠慢。在盛暑天气之下在崇宁宫书房接见姜篱。
姜篱所奏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起因只是京城街面上的一场斗殴,两个冰铺的伙计砸了一个给百姓派发治疗湿暑汤药的摊子。说是百姓都去那摊子上领药,影响了铺子里冰砖的销路。
一来二去的两边就打了起来,还伤了三四个无辜的百姓。寻城的禁军直接将两拨人都抓了送到了京兆尹府。
姜篱升堂审案,越问心里越毛。
原来,那派药的摊子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的乡绅之家摆的,而是战王顾修。
战王顾修那日得了君王的银两,便将京中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都招揽起来,给他们衣食,让他们在京中各个人流多的地方摆上摊子,为百姓和寻城兵丁们派发解暑的汤药。就这一摊,摆在了一家冰铺子门口,刚摆了两天就被人给掀了。
顺带一提,那汤药本是天刚热时苏澈辛辛苦苦配出来的方子,比寻常的解暑药功效强些。原本想着小赚一笔,还没捂热乎,就被韩墨初用两根人参把方子骗走了。
事情若是到了这里,姜篱也可以按着欺行霸市就此结案。谁知去那冰铺子里查账,竟然在一张出兑店铺的行商官契上查出两枚户部的官印。加上今年的冰价一直居高不下,姜篱家中的老母亲受不得酷暑,故而也贴了不少银子买冰。如今既然抓到了这个把柄,索性便不再自审,直接将这事捅到了君王面前。
君王顾鸿听罢缘由,顺手便将姜篱呈上来的簿册端在手里翻了一翻,不翻不要紧,一翻眼珠子险些都瞪了出来:“一块冰砖十二两?这冰是什么做的?”
“回陛下,今年京中的冰铺都是这个价,是往年的十倍不止。这一块冰砖只够一间屋子用一日的。像是臣家中,只给老母亲一人用冰,这半个月来已耗费百十两银子了。”姜篱如实说道。
顾鸿翻着翻着,竟然还翻到了前几页上,京郊王师军中采办的签章。每日十五车冰砖,每日一千二百两银子。
从签章那日起到了今天,足足耗了将近两万两银子。而那些银子都是顾修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
“你说现在京中的冰铺都是这个价儿?”顾鸿眯着眼睛,想起来那日老太监崔尚也与他提过一嘴,说今年京中冰砖价贵的事儿。他也没大在意,在他看来,一块冰砖再贵能贵到哪儿去?今日一见,这已经不是价贵的问题了。而是趁难发财,搀行夺市了。
“是,眼下京中七十余家冰砖铺子,都是这个价,而且一日一变,兴许明日就是十五两银子一块了。”
“十五两银子,还当真敢开这个口了。”顾鸿没好气的把账本一合:“姜卿,你所奏朕已知晓,你回去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就是了。”
姜篱得了旨意,也不再多留,告退而去。
转日一大早,君王顾鸿便将户部尚书张子兴传到了内宫之中。让人在院中大太阳照着的空地底下罚跪。
热天毒日头地下,可怜那年过半百的张大人足足跪晕了两回才被拖到君王面前回话。
顾鸿端着茶盏,看着软成一堆的张尚书,笑着问道:“张爱卿,这外头热不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