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绵绵 不夜情 4071 字 6个月前

我一颗心好不容易放了下来,听了这两句话,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江风吟此时也已将受伤的江雨晴打横抱起,在一众师辈同门护拥下,匆匆向外走去。见我坐在地上,脚下一顿,走近几步,低声向我道:“……多谢你救她。”

说罢,也不等我回应,抱着江雨晴的手用力紧了一紧,转身去了。

我被灵素谷医士扶起时,只觉一阵头晕眼花。旭日初升,愿力流转,照得四下一片辉煌。但这光明之中,又间杂了许多死别之苦、恸哭之声。

师尊伤及灵魄,须回青霄门医治。谢明台、白无霜、蒋陵光等经历一夜奋战,均有损伤,便由叶疏护送,一并驾乘法器回山。我遥遥望见师尊平躺在法器中央,本想将自己苏生之力传送给他,一动丹田,只觉一阵生痛,原来灵核早已空空如也,不知何时才能复原。当下也别无他法,见蒋陵光匆匆经过,忙道:“蒋长老,如有用得着我之处,烦请一定告诉我。”

蒋陵光先前被苏陨星撕去的一块皮肉还未长出,此时深深看我一眼,面色难以言喻,只微微一点头,便登法器而去。

我目送那法器升空远去,只觉心中一阵剧烈失落,如同踩空梯级,浑身都不着力。一步步捱下山来,见长春堂弟子正在收拾丹鼎等物,一名白衣玄鹤的弟子却远离人群,仰头望着那已经烟消火熄的巨大鼎炉,面上虽无悲戚之色,却有种骇人的平静。

我记起玉清子道长临终之托,心头一痛,在他面前一瘸一拐地停下,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一双平淡的眼睛对准了我,道:“我叫符冠英。”

我不知如何措辞,讷讷半天,才道:“令师曾说,万一他不幸罹难,让你……让你留在我身边。我剑道心法,一无所长,对你毫无……裨益,何况我……我也不习惯有人……”

符冠英语气无半点波动,开口道:“我知道,你成家了。”

我喉咙突然一窒,张了张口,才道:“……是。我见你炼石之术颇为精湛,如不嫌弃,我可以替你向朔月堂举荐。只是我……平时和他们不大打交道……”

符冠英道:“嗯。能不能进去,全靠自己。”

我见他如此灵慧,不由还愣怔了一下,才应道:“……话是如此,你如不愿意……”

符冠英道:“我愿意的。”

我看他面容文秀,比青霄门中最小的弟子也大不了多少,不想心性如此坚韧,头脑又如此灵透。想来入门之后,必定大有作为。当下向他一颔首,便在灵素谷医士搀扶下去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终以血魔伏诛、魔种封印胜利收尾。只是佛、道百家宗门,为此一役,也付出了惨痛代价。车队来时,浩浩荡荡三四百众,去时却寥落了不少。好在年轻人并不似我这般善于感伤,刚从释迦寺下山时,犹自有些哀痛呜咽。不过五六日,便饮酒踏歌,尽显豪情。原本众人分散各地,平时相见,也是开坛论法、擂台论剑,无不彬彬有礼,客客气气,生怕失了师门的礼仪风度。如今共历生死,彼此心照,一路南下的篝火边、酒坛旁,不知结交了多少好友知己。我前几日自伤心事,只在马车中静卧养伤。谢明台已随师尊回山,如今便由萧越主持大局,每日派人来煎茶换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自己却并不过来。这一日我昏昏沉沉之中,鼻中闻见一股奇异香气,睁开眼时,却只见一碗平日我不爱喝的汤药。端起碗来,见边沿沾着一滴鲜妍之色,低头一嗅,果然有些玫瑰香味。

送药来的小弟子道:“大师兄怕你嫌苦,特意找百花门的师姐讨了一瓶天香玫瑰露。说每次在碗里加这么一勺,你便吃得下了。”

我低头尝了一口,苦涩之中确有一丝甘甜。想到他这样细心待我,于情于理,都该亲口向他道个谢。当下问明他所在,便将外衣披在身上,信步下车走去。

第六十四章 好,是蜜

此时已是十二月深冬,天空澄透,呵气如霜。我如今已晋升元婴境界,按说早就寒暑不侵。但那天魔解体之毒侵蚀极烈,所溅之处,那一块便如连根坏死了一般。我一日三餐服药抵御,苦练心法,犹自难以复原。右臂灵脉断裂,也无力修补,只暂且不去管它,自己做了个木头夹板,缠了几圈纱布,草草挂在胸前。一下车,竟不由打了个寒颤。遥遥见萧越在最大、最热闹的一堆篝火旁,与七心门门主、青城山执事长老、大易宫掌教师兄数人坐在一起,推杯换盏,逸兴遄飞。火旁围坐了许多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欢声笑语中,不断推举出人来,向他们轮番敬酒。

只见一个红光满面、声如洪钟的老者摇摇晃晃站起,手中托着一个大酒碗,高声道:“春殷君,你那个头发长长、下巴尖尖的俊俏师弟呢?当日那血魔爆体之时,要不是他一力阻挡,我老头儿早就迎面被浇了个透。别说好端端坐在这里喝酒,连骨灰也还不知道剩不剩一丝儿呢!他到哪儿去了?叫他出来,吃我蜀山派这一杯酒,谢他救命的恩情!”

火边多有执掌真武血阳大阵者,闻言轰然叫好,更有人附和起哄,要萧越将人交出来。萧越忙起身笑道:“非是在下故意拿乔,实是他身上有伤,不宜饮酒。何况我这位师弟心地纯善,向来是……把别人的性命瞧得比自己要紧得多。前辈向他言谢,他反而浑身不自在。承蒙诸位厚爱,我替他喝了罢!”说着,将那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我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之下,更不能往前一步。悄悄退回一程,见曲星抱膝坐在火旁,几名眼熟的少女也在她身旁沉默不语,神色甚是寂寥。我脚步一顿,心想:“江师妹中了尸血,先一步回门派去了。小姑娘们平日交好,如今一群人中独独少了快人快语的江大小姐,自是悒郁不乐。”有心过去问候,才一举步,忽觉与她们其实并无深厚交情,有几个甚至连名字都分不清。再一细想,其实与江雨晴也不过泛泛之交。见葛尘几人也已来到众女之间,做些小小法术,逗她们开心。一时心头也不知是何滋味,又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个最偏僻处的火堆坐下了。

这火堆小得可怜,人也是稀稀拉拉。我捡了一块空地坐下,只见身旁坐了个扎着圆髻的大眼睛小弟子,正高高兴兴地从几个酒坛里分别倒出酒来,盛在几只平口酒盏里,调过来,倒过去,不时尝一口自己的成品,十分自得其乐。见有人来了,立刻热情相邀,要我尝尝他妙手调弄出来的佳酿。

我忙婉拒道:“我不胜酒力,恐怕辜负美意。”

那小弟子瞪大了眼睛,道:“这算什么酒了?这是我们八仙观自酿的蜜水,半点也不醉人的。”又一一指给我看,说这蚁绿的叫什么春梦长,玉色的又叫什么秋云散,端的是五色斑斓,好看煞人。我尝了一口,入口清甜,只有些淡淡的酒气。这几天喝了七八副药,正是嘴巴发苦,不觉将一杯都喝尽了。那小弟子见状大喜,越发一盏接一盏递了过来。我推辞不过,只得一一喝了。未想这酒吃在嘴里甜甜蜜蜜,却是后劲十足。到第三四杯后,已觉身上发热,脑中发晕,那篝火看在眼里,也仿佛摇晃不止似的。忽见火中噼啪一声,蹿起一团火花。我一惊之下,下意识地拿袖子挡住了脸。

只见那火花一爆之后,忽然飞快矮缩、变小,仿佛被人从空中按熄了一般。我从手臂后望去,见萧越不知何时已来到我身旁。见我露出脸来,便将法诀收回,靠我坐下,无奈道:“又怕火,又坐这么近。”

我喝了几杯,反应已有些迟缓,钝钝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哦。”

萧越见我面前放着好几个空盏,皱了皱眉头,道:“伤还没好,怎么就喝起酒来了?今天的药都吃了么?”

我向来对他的话不敢有半点违拗,心中一急,立刻就要开口解释。哪想那蜜酒好生厉害,连舌头也涩了许多,说出的话也如同委屈负气一般:“这、这哪里是酒?明明……是蜜。”待要给他查验时,手竟也不听使唤,将酒盏直凑到他面前,还在他嘴唇上撞了一下。

萧越大概从没见过我这般无礼举动,还怔了一怔,才将酒盏从我手中取了下来,哄道:“好好,是蜜,是蜜。”说着,示意那小弟子把空杯都收走,才对我道:“蜜喝完了,该回车上休息了。”

我一听之下,心中老大不情愿。见他这样顺着我,越发乔张做致起来,把手臂往后一撤,摇头道:“我不休息!我今天晚上都不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