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倏的视线不曾转向业尘子一下,而是一直定定望着前排弟子们。弟子们瘆得慌,手中的法器已有些拿不稳。
他背后那位异数,因被云倏身影遮挡,又加上微偏着脸,辨不清神情。
然而,仍能依稀看得出那张脸的昳丽形容——至极的惊艳在半隐半现间,忽露出那一点眉心胭脂痣,无形添上许多瘆人惊悚的想象。
忽然动了一下的容与君,放下手臂,稍稍退后,却更能将异数整个挡住。
他双手握住守一剑,持防御姿态。这紧紧将人护住的画面,莫名像一个被妖物美色给迷住、失了判断能力的凡俗男人。
“容与君。”业尘子这回沉下了声,“我们都不希望你犯下这个明显至极的错误。莫要忘记你入道门、苦修多年的初衷!”
“你要与正道、与天道为敌吗?!”
衣轻飏静静望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再不曾动过一下的人。
所有人敬畏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发声。
甚至连衣轻飏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的大师兄,究竟在为什么道义而战。
是认为他是无辜者呢?还是认为不能舍弃任何一个苍生?或者因为愧疚?
大师兄不是那种为了小情小爱和个人私心,与正道、与天道为敌的人。
前世……很多次都印证了这一结论。
但眼下,他却如此坚定地选择了他。
甚至,连衣轻飏都想过,大师兄会为此辩解几句,说“卜算太过武断”“就算是魔尊,如何能断定是异数”,或者“天道无为,任物自然,无亲无疏,无彼无此”之类众生平等的话。
但大师兄一言不发,竟像默认一般。
默认……
衣轻飏的心忽然像被极尖的指甲狠狠掐了一下,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从那缺口中溃散。
这时,云倏才开口,面对无数双视线解释他的行为。
“我说过,”他紧了紧手中沁冷剑柄,不曾看向业尘子,却重复了一遍曾对他说过的话,“若有谁敢动他一下,此剑不再顾念任何同道之谊。”
持剑相向的弟子们都惊得后退了一步。
这、这……
这不就等于没有理由地袒护吗?
业尘子瞳孔紧缩,“容与君!你怎可不顾——”
衣轻飏都抬起头,微张着唇,谈不上是何滋味。
他的目光定格在大师兄因扎了道士髻、只垂下几缕碎发的后脑勺。
那后颈纤细漂亮,却少引人注意,颈骨看似脆弱却又坚毅不可屈折。脖颈的曲线由上至下延伸,没入后衣领的幽暗之中。微微凸起的一小块骨头缀在后颈间,是他摁住大师兄脖颈亲吻时,总下意识摩挲的部位。
他在大师兄身后,极缓极慢地笑开了。
没人看见那笑容,有多么引人心动,多么温柔。
皇帝被侍卫和郑允珏护在道门修士之中。皇帝听了好一会儿,摸着下颌,理清了现状。
鹤鸣山掌门千华子也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他苍老的视线逡巡过云倏,又落在他身后被挡住的那人。
这画面太眼熟了,以至于千华子感觉自己回到了年轻时,还在鹤鸣山外门修道时的情形——众修士围剿一个强闯上山、意图救走异数的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遍体鳞伤,身中数剑,仍抱着怀中白发苍苍的凡人,苦苦坚持。
时为外门弟子的千华子,当年也是旁观者之一。
后来他才从师兄们口中得知,那被关押的异数,原是那道士的道侣。
已是两百多年前的故事了。
后来业尘子召开道门大会寻找异数时,让他回忆异数相貌,他也已记不清了。但千华子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幕。
而现在,这一幕和眼前之景逐渐重叠。
道士怀中之人的相貌……那异数的脸……
千华子瞳孔猛缩,目光陡然落在云倏背后之人身上。
他、他……
他想起来那张脸了。
“啊——”
身后猛地传来几声尖叫。
千华子仍沉浸在巨大的惊骇之中,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女装打扮的高个“女子”本站在鹤鸣山弟子之中,却忽然抬剑,向周遭的人攻去。
那女子——不是他大徒弟带回来的吗?!
“长乩!”楚沧澜亦是惊诧不已,“你做啥?”
楚沧澜对待这“女子”毫无防备之心,顷刻间便被这名叫长乩的“女子”持剑挟持。
没有回答楚沧澜的问题,那“女子”开口,却是男人的声音:“他们来接我回去。让我离开,我自会放你。”
楚沧澜呆呆地眨了下眼,脑子已嘎吱嘎吱转不动了:“啥……你说啥……”
长乩没工夫与他周旋,抬头寻到了最有话语权的千华子,冷硬地重复一遍:“掌门,让我离开,我自会放你大徒弟。”
本跟容与君僵持不下的修士们回头,不解鹤鸣山这头发生了何事。
千华子轻叹口气,示意门下弟子让出一条道。
言弃见到了时候,见缝插针,向着挟持人质走出人群的长乩单膝跪下,高喊:“恭迎魔尊回归——”
其他邪修有模有样地跟着喊:“恭迎魔尊回归——”
所有人自然都长了眼睛。
那些邪魔外道跪拜的人,分明是鹤鸣山那个男扮女装的弟子!
“哇哦——”护在皇帝身边的郑允珏发出轻呼,差点要给这精彩的一幕鼓个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