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夫是被杀人灭口了,真正的刺客则是不知所踪。
敢对霍相贞之流下手的刺客,必定不是寻常人物,没有轻易落网的道理。况且对于霍相贞来讲,刺客本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刺客背后的主使者。回顾自己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霍相贞怀疑是有人走露了风声——这个风声若是露了,那想杀自己的人,可就真有几个了。
他因此耽搁在了天津,顺便发送了安德烈。安德烈伤在了颈动脉上,洗干净后没变模样,蓝眼睛闭上了,表情几乎堪称安详。霍相贞把自己的新衣服找出一套给他换了上,心里冷飕飕的麻木着,一滴眼泪也没掉。入殓那天他在一旁站着,也还是很镇定,盖棺之前,他就在棺材旁站着。一手扶着棺材边,他垂眼盯着安德烈的脸,心里想小老毛子叫我爸爸。
他从老早之前就开始和白俄们打交道,能听懂零星的俄国词,他忽然想起俄国人喊父亲,也是“爸爸”,和中国话一样。
弯腰握住了安德烈的手,霍相贞合拢了手指。那手冰凉的僵硬着,手背因为曾经生过很严重的冻疮,所以留下了一片淡淡的疤痕。霍相贞用拇指将那片疤痕抹了又抹,想那年冬天没有暖气,真把小老毛子冻坏了。
这时,马从戎悄无声息的走了上来。
马从戎这一回可真是吓着了。他并不是没历过险,也经过一次枪林弹雨,但当时有霍相贞保护着,他和危险之间总像是隔着一层,不像这一次,热血滚烫的,是劈头盖脸的洒。而且还不是陌生人的血,是小老毛子的。
将一顶崭新的厚呢子小礼帽放到了棺材里,马从戎手扶棺材,也叹了一声:“爵爷,一路好走吧!”
霍相贞用力攥了攥安德烈的手,精神上还是有点恍惚。忽然对着马从戎开了口,他低声说道:“替我给小老毛子立块碑,碑文以我的名义写,就当他是我的义子。”
马从戎愣了一下:“义子?大爷,岁数不对啊,爵爷比您也就小了……”他算了算:“能有十岁?”
霍相贞握着安德烈的手,下意识的不肯放:“不看岁数,看心。他还是个小孩儿的心。”
马从戎思索了一瞬,随即点了头:“是,大爷,这件事儿我来办,一定办得漂漂亮亮,您放心吧。”
霍相贞扭开了脸,无言的做了个深呼吸。人家的碑都是给活人看的,他这块碑却是给死人看的。安德烈没儿没女,他活着,他记着安德烈;他死了,那墓碑就是块石头板子,谁知道安德烈是谁?
要到盖棺的时候了,马从戎拽着霍相贞想往后退。霍相贞松了手,低头又看了看安德烈。挣开了马从戎的拉扯,他深深的俯下了身,在安德烈的耳边轻声说道:“儿子,走吧。”
然后他直起腰,跟着马从戎退开了。
安德烈入土之后,霍相贞便匆匆回了邢台县。这一路上他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脑子里也能想事,想得还挺清楚,只是在上火车下火车的时候,心里总是忍不住犯疑惑,总感觉身后少了个人,像是把谁给落下了。直到回头把随行众人逐个看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没落下谁,只是死了一个。
到了家里,他脱衣服喝热茶,喝着喝着,忽然又想:“小老毛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