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们唯一有的,是一柄随身的匕首,一丛火堆。
箭不能留在身上太久,必须要拔,可一旦拔了便是鲜血横流,她不知如何是好,谢不臣却将匕首扔给她,叫她在火上烧红了,拔箭之后立刻用烫红的匕首将伤处烙上。
……
她还记得她拿着匕首颤抖的手,记得那一点一点舔着匕首的妖艳火光,记得那谢三公子在微红火光下因痛苦而出了满头冷汗的隐忍……
如今再看谢不臣这将烈焰覆于脖颈,以其止血的狠,与昔日如出一辙!
那掌心烈焰几乎立刻便将伤处一烙,太过恐怖的温度,顿时让谢不臣脖颈之上那一片模糊的血肉变得一片焦黑。
他的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样恐怖的苦痛,他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鲜血,不再流动。
后方目睹了谢不臣这狠辣一手的杨烈与冯麒,几乎齐齐瞳孔一缩,毛骨悚然!
见愁冷笑了一声。
行军打仗之中被逼无奈的紧急止血,又能撑得住多久?
谢不臣还是那个谢不臣,可又不是那个谢不臣了。
昔日的他会因为匕首烙下而痛苦得扭曲,满头冷汗,面色惨白,可如今的他,在这样巨大的痛苦之下,只如同一个没心也不知痛楚的人,面上半点波动也瞧不出来。
太平静了,深渊一样的平静。
他还在退。
一路退向了广场的边缘。
整个这一片广场与高墙之后的迷宫庭院,几乎都建造在一片大泽之中,在谢不臣退后这一会儿后,见愁几乎瞬间便看见了外面那一片大泽。
脑子里瞬间电光石火的一片。
面色瞬间沉下,见愁毫不犹豫,直接左手一拍,西山妖剑瞬间化作一道流光,直直钻入了地面。
几乎在它剑身全数没入地面的同时,一段剑尖已经从谢不臣身后地面之上冒出!
“砰!”
整柄西山妖剑直直从后面朝着谢不臣攻去!
一前一后,一刀一剑!
谢不臣去势顿时止住。
他心知见愁已经窥破了自己的计划,却也半点没有惊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反手一抽,竟然连转身都没一个,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人皇剑已经对准了西山妖剑一击!
“叮”地一声脆响。
那“周印”的法器,竟然就在这简单一击之下,碎裂成两段!
见愁看得心中一凛。
谢不臣方才所使的母剑在割鹿刀一击之下破碎,足以证明割鹿刀之利;可谢不臣之剑却让西山妖剑碎裂,子母剑乃是双剑,两剑加在一起才与西山妖剑有一样的品级,也就是说,单论母剑与西山妖剑,乃是西山妖剑更胜一筹。
好一把人皇剑啊!
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谢不臣已经因为这一次出剑而有略微的停顿。
要的,便是这一刻!
区区一把西山妖剑,见愁还不看在眼底,当下敏捷地一翻手,竟有一枚道印隐约从割鹿刀的表面闪过!
“轰!”
几乎是在这道印闪过的瞬间,三道刀影从割鹿刀中脱飞而出!
劈空斩!
见愁初初得到割鹿刀,自然没有什么趁手的道印可以用在刀法之上。
只是她先前的法器乃是鬼斧,还是巨斧,本身走的便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割鹿刀虽然精致了一些,可本身也脱不开一个“刀”字,斧头的大开大合之道用在刀上,也是半点不违和。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威力的差距。
只是……
割鹿刀再次给了她惊喜!
三道刀影,每一道都弯弯如月。
一重叠着一重,第一重很快,第二重再快,第三重更快!
三重刀影,竟然在出去的瞬间便直接完美地叠合在了一起,成为一柄难辨真假的割鹿刀!
一时之间,若不是手中还握着实实在在的割鹿刀,见愁险些都要以为自己已经将割鹿刀扔飞出去了。
谢不臣显然也已经辨认出了这一招到底是从何而来,当下一见三道刀影瞬间重合为一道,便是微微皱眉。
他手一松,竟然在瞬间将人皇剑抛飞而出!
“铮!”
修长如玉的手指沾了血,却依旧带着一种天潢贵胄般的优雅与从容,只在那人皇剑三寸处一弹,顿时有激越剑吟充斥天地。
一枚深黑色的道印,在人皇剑三寸处渐渐晕染出来。
随着这道印出现,整柄人皇剑威压再上一层,竟有一片玄黄光影竟从剑身奔出,如同一道光弧,朝着割鹿刀幻影弹去!
“轰……”
人皇剑光弧与割鹿刀幻影相遇,顿时相互消弭。
距离见愁谢不臣两人较近的那一片大泽水面,顿时为这看似平静的一片撞击和消弭所影响,竟然轰然地炸响起来,“砰砰砰”的一片,无数滔天的浪涛升腾而起,顿时将小半个广场都洗了一遍。
这正是个极好的机会。
谢不臣一伸手,将人皇剑一收,一划,便隐隐有水流的痕迹环绕在剑身之上。
人皇剑用江流剑意!
见愁只看得头皮一炸:修行三年习得三种剑意,练得人皇剑一把也就罢了,他竟还将剑意融汇贯通,若非如此,用属性完全不符合的人皇剑我使江流剑意,只怕立刻会被反噬!可谢不臣竟然没有!
这就是昆吾横虚老怪看中的不世出天才,就是天道指引他去寻找的那化解昆吾百年浩劫之人,就是必定会取横虚真人而代之的谢不臣!
见愁眼底,那种带着血腥的兴奋之色,更重了几分。
她不是那种因为别人有天赋,便会第一个想到自卑之人,她想到的——
只有征服!
于天赋相对普通的人而言,若能将远胜于自己的天才或者一干惊才绝艳之辈虐杀,岂非这天下最痛快之事?
杀谢不臣,便在此痛快之列!
明亮的眸光,如同燃烧着烈焰。
见愁轻轻一勾手,割鹿刀便灵巧地绕着她手指转了一圈。
劈空斩能用,并且效果惊人,不知……
红日斩又将带给她怎样的惊喜?
一枚道印,悄然在割鹿刀表面一闪而过……
后面出发的杨烈与冯麒终于又到了。
两个人半点没商量地,竟然一起出手,直接朝着谢不臣轰然攻去。
一锤一剑,竟然逼得谢不臣凝聚之中的江流剑意一阵震颤。
毕竟是受伤的身体,旧伤还未好全,便又添了新伤,更兼之被见愁“放血”大半,谢不臣的战力实际上已经被严重削弱。
自打第一次进青峰庵隐界被曲正风猝不及防一掌打落之后,他竟再也不曾在巅峰期与人交手过了。
到底是劫,还是劫?
面对着这一锤一剑,谢不臣心下竟有一种奇异的波澜荡漾开去。
第二枚道印,终于也在这一刻,在剑身之上一闪。
这是一枚圆形的道印。
“画地为牢……”
轻得仿如叹息一样的声音。
他手持着人皇剑,眸中一片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只在一锤一剑到来之时,手腕一转,一个简单的剑花洒出。
乌黑的剑身,在半空之中留下一道残影,像是铺开了一朵圆形的花。
深黑色的线条下,有着金色的镶边,霎时间便圈成了一个“圆”,一座囚牢。
重锤顿时止住,长剑也立刻停下。
像是霎时间有无数沉重的枷锁落在上面,将之束缚一样,不管是锤还是剑,竟然都被死死地限制在了圈中,无法脱逃!
可也就是在这深黑色的“地牢”出现的瞬间,谢不臣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
似乎,于他而言,要使用这一枚道印,也是极大的负担。
方才以烈焰高温烙上的脖颈伤处,因为这几个回合的交手,已经又出现了几道深红的血痕,鲜血才止住了一会儿,又开始不住流淌。
见愁这边毕竟是三个人,三人围攻之下,自己讨不了半点好。
谢不臣知道,这“画地为牢”困不了这两人多久,以金丹初期的修为束缚金丹后期的修士,终究还是勉强了一些。
不过……
只要能拖住一会儿,就足够了。
背靠大泽,本就是独属于他的天时地利!
哗啦……
江流剑意,重新凝聚于剑身。
谢不臣看向了见愁。
一点微弱的红光,已然出现在了见愁手持的割鹿刀刀尖之上。
不同于驱动鬼斧时候的那种带着暗红的赤色,出现在割鹿刀刀尖之上的红色,特别正,半点没有杂色,眨眼之间已经传遍整把割鹿刀,一片正红!
只是……
还没有结束!
在那一片正红色亮到极限的时候,竟然有一线白光,出现在了刀尖的位置!
炽烈的白光!
就像是温度燃烧到了极限,模糊了所有的杂色,只有那纯粹到了极点的一线白!
在它出现的刹那,以见愁为中心,竟然有一股浩荡之气朝着四周扩散开去,竟然隐约之间给人一种炎炎的热意。
“轰!”
一线白光带出的气息,在到达大泽之时,便引起了一片轰然的响动。
整片大泽像是瞬间被十日炙烤一样,立时滚沸起来,无数的气泡从泽底升腾而起,渐渐上浮变大,又轰然破碎。
沸腾了。
整片大泽都要沸腾了!
就连……
被谢不臣抽起的那一道江流剑意门,竟然也受到影响,长龙一样绕着人皇剑翻滚了起来。
见愁呼吸之间,也已经是一片的滚烫。
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鬼斧的来历想来神秘,已经是难得一见,可在劈空斩与红日斩两枚道印之上,竟然被这一柄割鹿刀给比了下去!要知道,劈空与红日两斩,乃是鬼斧法器本身的天赋道印,按理说不该有法器施展这两枚道印能超越鬼斧。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见愁的眼前。
鬼斧之上缺了一枚两仪珠,所以施展任何道印都会因为斧头残缺的原因被削弱,可即便是如此鬼斧品级也是不低。
割鹿刀能比此刻的鬼斧还要强,甚至强得这么明显,只能证明一点:割鹿刀本身的品级太高!施展道印时候发挥出的威力太大!
果然能被不语上人拿来剔肉的刀,到底也不是什么凡品啊。
见愁心下感叹的同时,已高高将割鹿刀举起,宛如——
一轮红日!
只是这一次,那红日的一个边角上,有着一枚刺目的白,尖锐到仿佛要刺穿整轮红日!
美,绚烂到极致的美,甚而惊心动魄。
那一瞬间,见愁难以抑制地想到了一个词:白虹贯日。
兴许,那天地罕见的星象,也不过如此吧?
她手中的,哪里又输半分壮阔?
一点白光贯日隐现,投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杀机,朝着谢不臣轰然扑去!
谢不臣注视着那红日之中的一线白光,目光微微闪烁,止不住那身体之中奔流的血,脖颈旁侧一股一股的血又冒了出来,温热地顺着淌入他衣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