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担心桃娘会不会觉得他无聊。
桃娘笑着说道:“那可真好,我家兄弟就是读不下去,如今正跟大伯祖父他们一般去参军了。只瞧着他眼下这步调,怕是还得好些年才能回来。”她轻叹了口气,若不是有了安娘,大伯娘怕是又要寂寞了。
好端端养大的少年郎,一眨眼又投入那浪潮中,也不知几时能家来。
不断的离去仿佛是莫家的命数,如今桃娘只庆幸阿耶并不是武将,不然她也要面临那样的酸楚和痛苦。
一大一小将整个华光寺走了大半,这对外的部分都是外寺,面积极大,即便是在初冬,也是腊梅张扬肆意,异常艳丽的雪景遍布了整个山头,让人难以移开视线。而唯独内寺却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如同方才那沐后的大佛像要再搬入,便是往内寺去的。
桃娘遇到了好些个相熟的女郎,但可惜的是她身边还带着阿正,就不好带着他与她们接触,只往外走。
不远处,郑云秀正在与几个小姐妹说话,不经意抬眼,却骤然变了脸色。
身旁站着的康雨佳奇怪地说道:“你在看甚?”
一贯冷静自持的郑云秀居然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那可实在是稀奇。
郑云秀干巴巴地说道:“只是看到个熟悉的人影,你瞧,那是不是莫家的莫沅桃?”
康雨佳看了一眼,“确实是她,不过她身旁跟着的这人是……”
她微蹙眉头,瞧着那小孩有点脸熟。
那一日入宫时,唯独郑云秀和康雨佳。
郑云秀低声说道:“你怎就看不出来,那是大皇子!”
康雨佳猛地反应过来,露出震惊的神色,“莫沅桃怎么会跟……那位在一起!”
两人神色一动,撇下那些小姐妹,跟着桃娘的方向而去。
桃娘奇怪地看着这两个拦下她的女郎,“云娘,佳娘,你们两人找我可是有事?”她和这两个小娘子可是一点都不熟悉。
他们的圈子不太相同,尤其是莫家的地位有些特殊,反倒是跟世家走得不太亲近。
世家女也未必看得上莫家的出身门第,甚少交往。
郑云秀看向桃娘牵着的人,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这位是?”
桃娘没想那么多,“他是我从前认识的小友,因着一时跟家中走散,眼下正跟我一道。”她心知阿正家里复杂,但到底是他的家事,可不能随便往外说。
大皇子任由着桃娘介绍,也不与她们说话,摆明是要瞒下去。
康雨佳咬了咬唇,漂亮的眼睛看向桃娘,“你这是要带着他去找家里人?”
桃娘心里猛摇头,她可是知道阿正对家中父亲的看法,既然都在外了,当然是能待多久就待多久了,怎可能立刻回去?
“不了,方才阿正已经派人去通知过了。”
阿,阿正?
郑云秀险些惊叫起来,谁不知道大皇子的名讳确实是公冶正?
她们两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身边正带着一丝淡笑的大皇子,后知后觉地跟康雨佳一起矮身行了礼,却没有道破大皇子的身份。即便桃娘说话时异常亲昵,却也看得出来,莫沅桃压根不知道她手里牵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郑云秀当即说道:“桃娘,既然遇到,便是有缘。不如我们与你一起走走,也可一起欣赏这山寺的美景?”
桃娘可有可无,只担心阿正。
低头一瞧,看到阿正抬头,笑吟吟地说道:“桃娘喜欢便好。”
既如此,倒也无妨。
这略显奇怪的组合走到一处,倒是让一些相熟的姊妹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只是在郑云秀的摇头下,她们并没有靠近。
远处,艳红与白雪交织下,曹刘正在和几个人说话。
瞧着这几个郎君皆是相貌秀丽,高洁出尘的模样,偶尔有人来往,也会忍不住侧过头去,轻轻看上几眼。
曹刘摇着扇子说道:“再拖下去,可是危险。”
“再危险,也没有你危险。”站在他右手边的那个俊秀郎君笑着说道,“你可是差点栽了。”
曹刘没好气地说道:“那可是赖我?别再提了。你怎么不说……”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看到一个矮小黑瘦的男子直直朝这里步来,轻声地在右手边一个男人的耳边说了什么,旋即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
“有人看到大皇子了。”
“什么?”
“大皇子出宫了?”
“这怎是可能?”
“在何处?”
那个人说道:“他眼下,正和郑云秀等人走到一处。”
“云秀?”曹刘微蹙眉。
云秀又怎么会和大皇子在一处?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这些人之所以会在这山寺里聚头,自然不会无的放矢,只为了来游玩。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却是打乱了他们的步调。
大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谭庆山?
是只有他一人,还是……
他们耸然一惊。
认得大皇子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
虽然大皇子甚少在宫外露面,可算上宫宴和偶尔有人去太后宫中拜访,多少是能够看到大皇子的相貌。
曹刘咬牙说道:“既然大皇子在此处,那此地怕是引起皇室的注意了。”
他在这些时日中算是清楚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只是小小的差错,都可以引来无数的麻烦,他如今万分谨慎,可不想再跟之前焦家那般一不小心就折进去什么。
“让人盯着!如今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要在我等的眼皮下!”
“是。”
曹刘派出去的人轻而易举地潜入了这热闹的庆典,有个瘦小的男人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娇|小的女子,惊得她不小心倒退了几步,如果不是身后柳红扶住了她,她怕是要一头栽倒在身后的雪石上去。
等她站定的时候,那个撞了她的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陈文秀愤怒地摸了摸脸上的面|具,着恼地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呀,这么没素质。如果不是柳红在,我岂不是要脑袋开花?”
柳红:“脑袋不会开花。女郎,那是个练家子。”
陈文秀蹙眉,“练家子?是旁人的雇佣?如果是侍从的话,那为何不在主家身旁,瞎跑什么?”
柳红无奈地说道:“您可别乱走,若是不小心走丢了,婢子只能以死谢罪了。”这些天的相处中,柳红清楚对于陈文秀来说,威胁她未必有用,反倒是拿别人的命来威胁她反倒是比较得当。
就如同现下,柳红的话说完后,虽然陈文秀露出了苦恼的神色,到底没有再跟之前那样乱走。
“我只是来这里找师傅的,岂料这谭庆山的人这么多。”
陈文秀却不是为了严华会来的。
她来谭庆山,只不过是因为她看中的一个人才要来这谭庆山,不然她也不稀得来这人挤人的地方。陈文秀看着人山人海,心生退却,“我看这么多人,就算是我佛慈悲再是有缘,都很难在这里找到他了。”
柳红奇怪地说道:“女郎何必一定要他?”
陈文秀漫不经意地说道:“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战略意识很有趣,特别超前。就算不能留在书院做老师,当个朋友也不错。”
陈文秀为了女子书院,倒是真真投入进去。
为了维持书院的运转,她还带着王妃留下来的班底跑了京城好几个富商化缘,拉来了不少钱财,然后又在书院内要求学生必须吃喝热水,洗手,甚至是其他的习惯改变,桩桩件件都落实下来。
读书教习的事情她插不上手,但其他的她好歹可以帮忙统筹。
而她遇到的这个奇人,是陈文秀在一次意外中撞见的。
那时候,陈文秀正带着几个学生外出,在外头酒家吃食前,刚好小二端上来的水是冷水,陈文秀便下意识让小二去换过热水,再重新端上来。
一个名叫二丫的学生好奇地说道:“院长,您一直要我们吃热水,这是为何呀?”
陈文秀说道:“出门在外,谁也不知道热水里有什么,如果烧开的话再喝下肚,好歹不容易出事。二丫,你之前不是说,你父兄不知在路上染上什么病,最终去了吗?如果能够勤洗手,然后再吃热水,只要做到这简单的两件事,就可以避免很多脏东西入口了。”
“呵呵。”
在陈文秀说话时,隔壁桌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未必是善意,带着几分无奈的嘲弄。
陈文秀瞥了过去,倒是看到一个相貌秀丽的男子,他独自一人坐了一桌,桌上除了一碟花生,就只剩下三两壶酒。
他漫不经意地吃着酒,头也不抬地说道:“简单?光是热水,便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陈文秀微怔,认真思索片刻后,倒是反应过来自己当真是想当然了。
在她看来,烧开水吃热水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可是对二丫她们从前经历的环境来说,为了能够活下去,他们只能打短工或者是用尽别的手段,几乎不可能去思考如何改善的可能。而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他们地里的田便是养活他们的根基,只有得空的时候才能上山去砍柴火。而这砍下来的柴火也不单单是自己用,还要抬出去卖。
如果要频繁烧火,煮水,这样的花销日积月累下来,便是他们不舍得的开销。
当然,若是落在普通人家,这又不算什么。
可在这些不算什么的人家里,也未必会因为脏东西入口而生病了。
陈文秀想明白这一点后,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站起身来,冲着那人矮身行礼,“多谢郎君指教,不知郎君姓氏名谁,可有落脚的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话,倒是让那郎君吃了一惊。
即便陈文秀不清楚自己的出身来历,可她偶尔的行为还是与当朝的女子别有不同,又露出了几分爽快和自然。譬如这等与陌生郎君说话的淡定从容,半点都没有女儿家的拘束,生生让那郎君当真下意识被带出了话。
他叫林欢。
陈文秀见这林欢谈吐不凡,在交流时,又显露出了几分在外走动才有的博览才学,一时间见猎心喜,忍不住说道:“不知郎君如今可有职务在身,或是另有事要做?若是没有,可愿与妾回去,做一做老师如何?”
林欢被陈文秀的直白吓得落荒而逃。
陈文秀第一次干巴巴的招揽就此失败。
等到二三次后,林欢意识到陈文秀便是最近京城闻名的女子学院的院长后,也忍不住吃了一惊。陈文秀看起来娇|小可爱,光是看着面相,顶多十五六岁,这样的年纪,却是承载了这样的分量,着实有些了不起。
怨不得这女郎的谈吐与男子无异,更是比寻常男儿更爽朗些。
只是林欢有事在身,到底还是拒绝了。
柳红也曾问过陈文秀,书院中的老师已是不少,为何独独还要再找林欢。
陈文秀无奈说道:“那些老师虽是尽心尽力,可到底有些疏懒。我知王妃姐姐是想着找那些有才学的人,可是这样的人也容易眼高手低,他们未必会愿意真心沉下来教学。你看咱书院里,除了刘先生外,其他的几个,不都是随便打发的吗?想要继续走下去,还是得再找些好老师才是。
“那林欢看起来便有所不同,主要是他在外面走动多,见识广,信手拈来的例子便是开拓视野的新奇事,这对那些女孩子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看过外面的世界多宽广,才能让她们意识到自己也能如此,不然长此以往下去,这女子书院办了也不过是无用功。
她们自己的意识也定要发生转变才是。
柳红若有所思。
只是眼下这谭庆山如此多人,想必是不可能遇上那人的踪迹,陈文秀摸着脸上稳固的面|具,兴冲冲地拉着柳红往前走,“走走走,我可还未看过这朝代热闹的庙会呢,哇,好多人啊——”
柳红:“……”
您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她无奈被陈文秀拉入人海中。
这谭庆山的热闹非凡,除开华光寺内的严华会,在谭庆山脚下,也正有一处热闹,前来庙会热闹的人是如此之多,浑然不惧这初冬的严寒,待到午间,天上飘飘落了几片白雪,多少盖住了上午凌乱的脚步。
这雪色丝毫盖不住人群的热闹,而往那深山老林中,也为撕开的热血盖下冷肃的白色。
公冶启将处理好的猎物破开肚子挖出内脏,这才用锋利的小刀一处处割开肉块,然后再插过已经处理好的树枝,然后挨个递给莫惊春。
莫惊春生起火,正在盯着架着的烤肉。
那头猎物是正始帝打下的。
处理的人也是他。
甚至都用不上墨痕和卫壹。
于是他们两人就在外围远远地将那些血污给处理了,免得这浓烈的血腥味引来了无法招架的虎豹。等到他们处理完后,两人面面相觑,登时摸出了放在马背上的馍馍,齐声说道:“小的去远处戒备。”
然后就带着干粮远远躲开,半点都不打算掺和。
莫惊春瞥了一眼那两个憨货,淡淡说道:“陛下吓到他们了。”
“缘何是寡人吓到他们?”用冰冷的溪水洗干净了手,正始帝走到莫惊春的身旁坐下,“可不是夫子少有的发火吓到他们?”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臣发火的时候,不会迁怒其他人。”
正始帝若有所思地说道:“也是有理,如夫子这样的秉性,怕是牵连了其他人后,等回过神来,自己都要懊恼不已。”
莫惊春听出了其中的嘲弄,无奈地将烤好的肉递给陛下,“只有盐末,未必好吃。”
赶快吃着堵上您的嘴吧!
帝王接了过来,看着烤肉,片刻后说道:“夫子怎不吃?”
莫惊春取下一块,看着那滋滋作响的油滴下来,跌入火堆时那一瞬,便有火苗卷起,再栖息下去,“怕有毒?”
他咬了一口。
还成。
毕竟只有盐,也不能挑剔什么了。
公冶启:“你可以先吃。”
没必要敬着他。
莫惊春微愣,笑了笑,“有什么先后所谓?您便吃了就是。”
他低头吃东西的时候,正始帝却一直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