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觉得那些信,没有先经过张家的手呢,她太天真了,像个涉世未深的孩童,一脚踩进了张家这个大窟窿里。

张家人不允许族人和外人通婚,他们派人杀了那个藏族女人,把她的尸体埋进了西藏厚厚的雪下,就好像是为了羞辱她似的——藏族不埋葬死人,他们把尸体放在高高的雪山上等老鹰或者秃鹫啃食。这是天葬。

师兄当着他们的面,从高高的雪山悬崖上跳了下去。

这是张瑞哲过来和阿蝉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真的带着点惋惜的,还掺杂着一点恨意。

师兄连尸体都没有留给张家。

阿蝉一封封地烧掉了那些信,风把信的残骸吹了起来,那些黑色的灰烬就这样在半空中打着转,一点点地飘远了。

师父站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阿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在火光中都显得苍白的脸,伸出手来,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师兄常对她做的动作,这会儿她才后知后觉地落下泪来,掉落在火盆里,“簌——”地一声就变成了一缕雾气,然后雾气也蒸发掉了,什么也没有剩下。

阿蝉没有再出门放野。

阿蝉猜,大约是张家不想再失去一个麒麟血吧。

他们让阿蝉搬离了师父的院子,塞进了一个新的院子。

她很少能再见到师父,服侍她的都是张家的小姑娘,大多天资不够,没有去学习下墓的本领,被分去打扫或者端茶送水。

没有人会再叫她小七了,所有人都叫她夫人。

这是她的第三个称呼。

在张家分来的小姑娘中,有个叫张辞镜的,是一个很容易脸红的孩子,拘谨也乖巧,长发编成两个辫子垂在肩上。

阿蝉很喜欢她的名字。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她对辞镜说:“如果我有名字的话,我也要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张辞镜被夸得一张稚嫩的脸红红的,又有些疑惑地问阿蝉:“夫人没有名字吗?”

阿蝉被她问的有些沉默,辞镜害怕地瞅着她,生怕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阿蝉却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说:“我没有名字呢。”

辞镜也露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主动邀请说要给阿蝉盘一个最好看的发髻。

这是师兄离开她的第六年了,是她搬到这个院子的第三年,她不再是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了,她蓄起了一头长发,穿着柔软的衫裙。

阿蝉努力地想了想,啊,她来张家好像已经二十几年了,或许是三十年。阿蝉一点儿也没有变老,她的样貌永远地停留在了少年时期,内心却像个耄耋老人般千疮百孔。

她总是看着天空发呆,日子的流逝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她在院子里种了一颗柳树和一颗桂花树,也不怎么上心地管过,只是说:“活了就活了,活不了就死了罢。”

辞镜听得不太明白,她总是偷偷地为这两棵树苗除除草施施肥,阿蝉也悄悄地看她忙来忙去的身影,就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师兄离开的第十年,这两颗树已经长得非常好了。

在桂花飘了满院子香味的季节,阿蝉的眼睛突然地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