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来张家的第九年,冬至,张瑞哲死了。
阿蝉很久没见过他了,看着他在病榻上虚弱的样子,一时间竟和脑海中的印象对不上号来,就那样呆愣地看着她。
张瑞哲先笑了,他的眼睛变得混沌,满脸都是皱纹,笑的时候就皱在一起,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年轻时那副好看的样子。
他无力地挥了挥那双一样苍老的手,阿蝉就坐到了他面前的椅子上。他再一挥挥手,原本站在一边的他的夫人和儿孙就走了出去,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阿蝉两人。
“那株桂花树,香吗?”他突然开口问,他连声音都苍老得不像样了,像一棵枯树的树枝交互摩擦,发出的低沉嘶哑的声音。
“很香。”
“香就好啊,香就好。”他闭上眼躺在那儿,气息微弱。
他缓了缓,又说:“你和你的母亲,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们都一样的坚韧,像是永远不会倒下的灯塔。你们都一样努力,不断地往认定的目标飞奔而去,那样刺眼明亮,像一个小太阳,永远都发光。”
他说这段话用了很久,说一两句就停一会儿,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气声。
阿蝉也没有打断他,垂着眼睛,很安静地听。
这是第一次她在别人的口中听说自己母亲的事,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问过自己的母亲。后来到了张家,她知道她的母亲一定去世了,或许是和外族人通婚,或许是想逃离这个家族,所以她才把阿蝉放在那个江南小镇。
“你的母亲一生都在想逃离这个家族,就连生下你她都没有一刻停止过这个想法。她不是与外族人通婚被张家杀死的,她像一只鸟儿,被关在张家,一日日地没有生气,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生下你后不久,她就撒手人寰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为你取。”
张瑞哲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那浑浊的双眼里蓦地就流下一大滴泪珠来。
“你啊,是我放在那个小镇上的。”
阿蝉顿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眼前颓然的老人。
“你的母亲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逃离这个虚伪的家族,在外面广阔的世界里好好地生活下去。是我对不起她,因为张家日渐败落,我又把你抓了回来,让你在这深山古宅里孤独地长大,我也对不起你。”
说到最后,张瑞哲竟呜呜地哭泣起来。
“我的妹妹,那样活泼可爱。我原是想过将这世上的一切美好都双手捧到她面前的。”张瑞哲瞪着那一双眼睛,显的有些骇人,说着说着竟精神恍惚起来,又哭又笑地,又问了一句,
“那株桂花树,香吗?”
阿蝉就也再应了一句:“很香。”
“香就好啊,香就好。”
说完这句话,张瑞哲眼神里的光一点点地熄灭了,呼吸也一点点地变慢,他伸出手来好像想抓住什么,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可他什么也没抓到,那手直直地就掉了下来,摔在床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死了。
阿蝉还是怔然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恍惚地走到门外,那守在门外的人看见阿蝉出来,就一股脑儿地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