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蝉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才听见张瑞哲的房间传来一声尖利的哭喊,再慢慢地低下去,变成细碎的呜咽。

阿蝉走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张起灵点着一盏蜡烛在等她。

那小小的房间,亮起微弱的光。

是为她亮起的光。

阿蝉突然快步走到张起灵面前,猛地抱住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张起灵显然没有应付过这场面,一双手抱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呆呆地滞在半空中。好一会儿他才溢出一声叹息,认命似的揽住阿蝉,又有样学样地拍了拍阿蝉的脑袋。

阿蝉一滴滚烫的泪滴在他的胸口,透过衣物,落在了张起灵的心上。

张起灵来到张家的第十二年年,初春。

他站在了张家的祭坛上,说是祭坛,更像是一座不高的小塔,阿蝉带着他站在阁楼上,张家的人洋洋洒洒地跪在下面,膜拜着他们的神明。

那日下了泠泠的小雨,风有些大,把雨滴的方向也吹歪了。

张家人把所有的命运都压在了这个年轻的张起灵身上。

阿蝉走向阴影处,让张起灵一个人在那儿,接受他的信徒。

师父也在那儿,他说:“你看,现在除了张起灵,没有人能逼迫你嫁给张起灵了。而张起灵,张起灵不会逼你。“

阿蝉闻言有些震惊地看了一眼师父,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别在脑后,声音轻柔地就像小雨落在屋檐:“可我还是要嫁给他的。”

她看着张起灵长大,看着他的眉目一天天舒展,看着他一点点地长高。到今天,阿蝉看他的时候都要微微抬头。也看着他变得越来越强,变得越来越不善言辞。

但是在阿蝉这里,张起灵永远都是那个张起灵。

他会在阿蝉睡不着的时候陪着阿蝉在屋顶看星星,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阿蝉自己在嘀嘀咕咕,张起灵就在旁边看着她,时不时低声地应一句两句。他会在外出放野的时候为阿蝉带回来一些新奇的物件,然后坐在阿蝉身边,听她喋喋不休地问问题,再一个个慢慢地回答。他也会笨手笨脚地帮阿蝉梳理她的长发,笨拙地盘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听着阿蝉碎碎念的抱怨,也不恼,反而勾起淡淡的笑。

他是这样好的张起灵。

仪式结束,张起灵走过来,从善如流地牵起阿蝉的手,走下了阁楼。

神明牵着他的人间,走下祭坛。

回去的路上,阿蝉看着这座她生活了近百年的大宅子,心里顿然有了一种无措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让她感觉到罪恶。

这条路阿蝉已经再熟悉不过了,她牵着张起灵的手往回走,声音轻轻地和张起灵说话:“我突然间有些想念长大的那个水乡了。我已经忘记了那个小镇在那儿,长什么样,只记得那条横穿小镇的河,还有河边的水车嘎吱嘎吱地响。”

张起灵其实也不知道阿蝉和他一样是出生在张家之外的,毕竟张家里没有人敢妄议夫人一句。

阿蝉又说:“但是我永远会清楚地记住我来张家的那一天,睁开眼是陌生的房间,遇到的都是陌生的人。那时候还小,总是觉得他们很凶,训练也好苦,夜里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在逼仄闷蔽的空间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