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阿蝉,可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就算有再多的话,对上阿蝉的眼神就好像瞬间忘记了。
阿蝉也只是心疼。
或许心疼中还有些别的什么情感,她不知道。突然间她的脑海里跳出来了尹新月的样子,那个在长沙城的冬日上午,她对自己说——
“当你对一个人产生了怜悯,就是爱上他的开始。”
阿蝉张了张嘴,干燥的唇被动作牵扯开而有些疼痛,半晌她才重新开口说:“师父去世了,月初的时候。”
张起灵抿着唇,他看着阿蝉此刻不带什么悲喜的表情,心中有些难以名状的酸涩,想了很久他也只说了一句:“嗯。”
阿蝉就抬头去看她,表情还是有些呆愣的。
“不要难过。”张起灵又说。
他的身上也是缠满了绷带的,甚至小半张脸上都是绷带,手臂上的血正一点点地从绷带里渗出来,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一点儿疼痛似的,甚至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摸了摸阿蝉的脑袋。
头上突如其来的一点重量让阿蝉有些出神,在她的印象之中,她也是受过这么重的伤。她已经忘记自己当时痛不痛了,后来……后来那天晚上她收到了宋先生的信。
那封发黄的泛着岁月痕迹的信封,阿蝉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
“痛不痛?”阿蝉也抬手,把张起灵那只受了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拿下来,放在了柔软的被单上,手指有些颤抖地停在伤口上方。
阿蝉这双训练了多年的发丘指,曾经在墓中无论是多么凶险的机关都能保持着镇静平稳,此刻却因为张起灵受伤的手而颤抖不止。
张起灵盯着那双颤抖的手,摇了摇头。
窗户没有关严,一丝夜风漏了进来,吹得烛光摇摇晃晃。
“我没有师父了,阿起。”阿蝉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怔然,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强忍着什么般的扭曲,“这张家,我再没有家人了。”
她的声音也是颤抖的,脑海里不断闪过的是这些年的一个个记忆片段。
一会儿她想起来,那个受伤的夜晚她也是痛的,手臂都痛到麻木还要自己清洗掉身上的血污,想起来宋先生的那封信,想起来宋先生信里说的那句“平安喜乐”。
又想起来自己刚到张家的时候,这座深深的宅院,她夜里蒙在被子里的呜咽和呢喃,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也曾是她多年不曾摆脱过的梦魇。
一会儿又想起来,师兄在烛光下为她清理伤口时的柔和眉眼,想起来那个很多年前的盛夏傍晚,她在师兄的背上伸出手去,低飞的蜻蜓就穿过自己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煽动轻纱一般的翅膀。
她还想起来师父在训练她时候的严肃面容,想起来那些无数个趴在长凳上被打散肌肉的日子,或者是那些无数个奔跑的、骨折的让她觉得奄奄一息的训练。也想起来了师父握着鞭子颤抖的手,和自己倒下时师父慌忙奔向自己的脚步。
她甚至想起来了张瑞哲,想起来他为自己带来的那株桂花树,此刻正在院子里开着花,香味顺着空气也蔓延到了张起灵的房间里。想起他们曾经对坐着喝茶无话可说的一个又一个午后,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隐没在光里的脸。
那些阿蝉曾经认为走不出去的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都已经成了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