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房门关上,贺离恨转头给她倒茶,茶盅八分满时,他不作声,梅问情先开口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贺离恨埋头不看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素昧平生,他给主君敬茶也敬不到我头上。”
梅问情单手支着下颔,手臂压在桌子上,笑眯眯地问:“贺郎,放过你手里这盏茶吧。”
茶水已经盛满杯中,再多一分都要满溢出来。贺离恨这才猛地停手,将茶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道:“我看你这人花心是花心,眼光却不怎么样。”
“醋劲儿怎么这么大。”梅问情道,“谁问你他长得怎么样了?我是说,你看他身体如何?”
“我还要看他的身体?!”
两人相对片刻,梅问情嗖地伸手,啪地一下弹了贺少侠一个脑瓜崩儿,捧着他的脸面对面道:“他让那野狐狸搞了半天,走路却腿都不颤,狐狸那东西最吸/精气,要是换了你去,你连腰都直不起来。”
贺离恨下意识反驳:“我才不去——”
“闭嘴听着,”梅问情道,“我观他面相,不似福薄之人,也不像克妻的样子,他前几任妻主死得频繁离奇,这人有些古怪。”
贺离恨也反应过来:“你怀疑他是鬼物,或是什么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梅问情松开手,将贺离恨倒得这杯茶抬起,滴水不漏,她浅浅地啜了一口,道:“今夜就劳烦贺郎,亲自替我试一试。”
夜色降临。
胡掌柜晚饭过后又来到梅问情这边,企图今晚就说动梅娘子同意,她才好放心睡个安稳觉,然后再筹谋大计。
没想到她一过来,贺郎君不在房内不说,自称教书先生的梅问情还拉着她,净问些跟月郎的房中事。胡掌柜无奈应答,说得正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见二楼边上的那间房响起一声大叫。
那是月郎的房间。
此刻房门大开,月郎可怜无比地向楼梯处跑去,甚至丢了一只鞋。他冲着身后的贺离恨道:“求公子饶恕,月奴真没有蛊惑你家妻主呀,白天你也看到了,是你妻主她要——啊!”
贺离恨拎着一把两指宽的黑色细刀,刀锋砰地一声扎进月郎身后不足一寸的地板上,险些扎穿了对方的衣衫。他凶神恶煞地拔出蛇刀,浑身杀气,一板一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我要活剐了你。”
“贺公子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善妒,她不会喜欢你的!啊——娘子救命——”
贺离恨的伤一开始好得很快,那些流血伤疤长合的速度颇为惊人,但这种复原速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忽然延缓了。
比起皮肉伤,他的五脏肺腑更为难以修复。虽能走动,可走了几步便要搀扶,望着病恹恹、柔柔弱弱,总归是使唤不起来。
梅问情不介意进度慢,她反而很乐意戳破这人的乖顺假象,三言两语便能把他的面具都拆掉,露出尖尖的猫爪子,会叫会恼的玩偶摆弄起来,颇有乐趣。
盛春时节,后院窗前栽了一棵桃花,挟来香气。
梅问情在前院吃过了饭,照例给贺少侠带了晚膳。她捧着一卷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书坐在那儿,守着他吃饭。
对方的筷子停下了,养了一日才好些的嗓子低低出声:“梅先生……”
“你若实在无法将那些狎昵的称呼叫出来,直呼我名字也可以。”她衣衫懒散,霜色的领子微敞,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颈和锁骨。腰带也没束紧,两条宫绦怠惰地盘缩在下裳的薄纱里。“我看你年纪不大,勉强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听了说不定能舒心。”
年纪不大?他忍不住想,自己这岁数要是说出来,她都得拿个锤子把他钉到棺材板里。
贺离恨看向她,见到挡着她脸庞的书卷,从内页里零落调出来一张插图。他低头一扫,是春宫图。
他顿时收回视线,咳嗽了一声,道:“……我想洗漱沐浴,可以吗?”
这几日碍于伤势,总是浸水擦拭一番便罢,至多也不过拆洗长发,还未好好沐浴过一番。
重伤以前,他道体完满,虽是魔修,但自然洁净、不染纤尘。如今伤重至此,虽然仍比普通人好得多,但稍稍沾上一些浮尘,便有些难以忍受。
放在梅问情眼里,大伤未愈还要沐浴碰水,估计是非常娇气又矫情的事了。
他如此想着,这位散漫的教书先生却并没嘲讽戏弄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又翻过去一页,她道:“你一个人洗得了么?就你这点体力……有一页掉你脚下了,捡一下。”
贺离恨让她说得噎了一下,他顾忌伤口,有点不自然地低下身拾起那张插画,再扶了一下桌沿儿,看都不看一眼内容地递过去。
梅问情也没抬头,探手随意一接,书页连同他的手腕都掐在掌中,两根手指给探了探脉:“……还行。”
这似乎是允准了。
贺离恨计算着复原的时间,又想到自己死不见尸,那些老仇家未必就真能宽心,虽然人间红尘寻人是大海捞针,但耽误久了难免出事……他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了一下梅问情:这若是连累了她,总归不好,就算要养伤,也得另寻个无人的所在。
他这么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女人的眼眸,那双黑漆漆、寒沁沁的双眼只跟他对上一刹,随后就错觉般地舒展来,如抽枝伸展的嫩芽:“你这一个人闯荡江湖,胆子还挺大。”
贺离恨道:“有时候逼到一个份儿上,胆子小的,就都死掉,化为尘土了。”
梅问情微笑着表扬:“哎,好凶啊。”
这么一句评价,都听不出来是正面的,她居然还讲得像是夸奖似的。贺离恨顿了顿,接话:“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若日后我能养好身体,你有了想杀之人,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