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
可这句话,漱流觉得他就像是在对她说的。
说她狭隘、偏执、因缘和合,报应不爽,耿耿于怀。
“这样,佛陀便会指引我了?”
“今此三界,皆是我有。其中众生,悉是吾子。诸佛护念众生,如父母之念子。佛不会放弃任何一人,道友有心,何时都不算晚。”
漱流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喝了一碗鸡汤,好像有所明悟,又好像无用。
所谓的顿悟,更是离自己相差甚远。
她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你好像一个骗子。”
水月露出个微讶的表情来,似乎惊诧于她的直接。
漱流又问:“你们佛门要求破除‘我执’,难道成佛不是一种执念吗?”
水月偏头,略一思索:“倒是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漱流说,“修道要让破除妄念,难道飞升成仙成佛就不是妄念吗?”
“这便要看道友的心迹了,道友若发菩提心,那便是善念,是在修善法,断恶法。”
水月说着,俯身捡起两根木头:“《圆觉经》有言,譬如钻火,两木相因,火出木尽,灰飞烟灭;以幻修幻,亦复如是。届时,所谓的成佛妄念自然而然便就放下了。”
屋外大雪纷飞,少年白衣比丘,以两木为例,耐心地为漱流讲解了一晚上的佛法,亦或者说是心理咨询。
雪足足下了一夜,地上积雪足足厚到膝前。第二天风雪转小,细如牛毛,足可忽略不计。
“雪晴了。”并肩站在木屋前,水月道。
萍聚萍散,本无需多言。
水月拿起斗笠,向她辞别,想了想,又送了她一本经。
“我不知道友经历过什么。但否及泰来,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新生。
这是《长阿含经》第二十四《坚固经》,道友问的问题,此经里便有解答,道友闲暇时,不妨多加翻阅。”
“道友的第一个问题,其实还有一个答案。“水月忽地微微一笑,“有些邪魔也会神通,他们会假扮成佛菩萨引诱人走上歪门邪道,所以眼前非实,耳闻为虚。”
少年这一笑,如春花遍绽,胜似经文中引人堕落的邪佛。
“道友若遇到,一定要仔细分辨。”
漱流心想,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像是邪魔外道,但她没开口,只道了声好。
水月戴上斗笠,走了几步,远远地停下来同她点头致意。
风雪过境,渐渐埋没了地上的脚印,白衣比丘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漱流收回了视线,心里微微一紧。
她还要赶在雪势变大前抓紧时间下山。
等她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又是一怔。
温星驰站在山脚下,肩头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漱流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觉得温星驰应该是在等她,又怕她自作多情。
这时,温星驰忽然看到了她,他好像微微松了口气,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温星驰走到一半,漱流问。
少年一怔,下意识停下脚步。
“我来送送你。”可能是察觉到她身上隐约流露出的抗拒,温星驰礼貌地在她身前丈远停下,“抱歉,方才……是我误会了你。”
温星驰歉疚地说:“漱道友,我送你一程吧。”
和水月谈了整整一夜的佛法,或许还是有些用处的。漱流她虽还是迷惘,心情却平复了不少。
漱流觉得,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自己还要强大。
一夜的风雪冻毙了她的傲气。
她当然可以高傲地拒绝温星驰,或许还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漱流,若无温星驰的帮助,她很可能会死在返乡的路上。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并不仅仅只是偏见。以玉霄宗弃徒的身份回去之后,她难保不会被长舌的男男女女们嘲笑为难。
好不容易才跳脱那个愚昧的穷乡僻壤,漱流绝不愿倒退回原点,如老鼠般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从哪里跌倒,她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温星驰出生高贵,身份崇高。她曾救他一命,借他的势狐假虎威一把也不算过分吧?
所以这一次漱流没有拒绝。
在来之前,温星驰已经准备好了许多说辞,未曾想一句都没能用上。一向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少年微微一愣。
漱流欲拒还迎地说:“如果只是客套,你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我不介意。”
“不。”温星驰摇摇头,“漱道友,请吧。”
温星驰一向坚守将事情分开看待的原则,他反感她残害同门的恶劣行径,也的确对方才误会她而感到百般过意不去,特来相送,亦或者是……曾有些昔年同伴之情。
当看到温星驰平静自若地拿出异光璀璨的飞行宝器时,漱流心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突。不动声色地评估着这件法器价值几何。
她眼光一向不错,为了钓个金龟婿,一双妙目杏眼久经战阵,非但能一眼看出修真界的什么卡地亚,香奈儿,各色小众奢侈品牌也不在话下,稀有材料,灵丹妙药也颇有涉猎。
温星驰这件飞行宝器许是多宝阁出品,能日行千里,法器表面刻的应该是“玄文”,流光溢彩。
对这件宝器她隐约有印象,还得益于这项法宝那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和器身上难得一见的“玄文”。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区别于通用语的文字。
名曰“玄文”。
据传是由紫微大帝呕心沥血独创。
紫微大帝是这个世界的传奇,已数万年前飞升成仙,飞升前他将自己一生所学、心得体会,对天道规则的感悟,都保留在“玄文”内。
“玄文”一字千义,能勾动天地灵气,但是极为难记难写,整个修真界仅有百字流传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