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矜允

致纯情的他 寒菽 7572 字 3个月前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写完二手情书就想写个残疾的霸总受,但是写了几版总觉得不得劲,先放着了,也想不好题目,以后有空再接着写。<hrsize=1/>《矜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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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朝被父母召唤回国的正值暮春,却颇有仲夏之感,热浪滚滚。

他灰头土脸,乱蓬蓬半长发,大胡子,加之体格壮硕,简直形如野人。

可,任谁在荒原追逐野生动物三个月都不可能保持体面干净。

大学毕业以后,顾朝已从事野生动物摄影师一职三年有余。

他出生在一殷实中产家庭,上头有一个哥哥,大他七岁,大哥跟他说幼时还曾经历过清贫日子。

但在顾朝被生下以后,父亲不愠不火多年的生意乘风而起,工厂订单纷至沓来,钱像泼水一样涌进账户。然后购置房产,连买房都是买哪涨哪。

不知不觉生意越做越大,等他开始记事时,家中已积累数亿资产。

也因如此,他才没有做个朝九晚五的社畜,可以不管生计,直接潇洒追求梦想,跑到大草原拍狮子去。

宠爱他的奶奶说:“这孩子命中带福,老天爷注定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父母深以为然。

屁咧。顾朝想,都是封建迷信。

一天前,他终于从野外回到人类文明世界,手机刚有信号,就接到国内的通知。

好几天前了。说是他们家公司快破产,奶奶病倒,情况危机,速归。

顾朝眼前一黑。

算顾朝运气好,临时惊险地买到最近的航班,半天后启程,时间紧,没空修整,他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狂奔踩点登上飞机。

一上飞机就累得昏睡,一睡十几个小时,醒来已经抵达故土。

他匆忙赶往医院,结果是虚惊一场。

他再来晚一天奶奶就该出院了。

奶奶拉着他的手泪汪汪说:“都黑成这样了,真可怜……这次回了家别急着跑出去了,你这孩子跟阵风似的,一忽儿跑没影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定下来成家立业。”

顾朝冷汗涔涔:“我才二十四。”

奶奶说:“不小了。”还说,隔壁那谁谁,跟他一样大,毕业就结婚,孩子都能送幼儿园了,可把她羡慕坏了。

顾朝带孝子地说:“我哥不是已经给您生了个孙女吗?我不着急吧。”

奶奶说:“那不一样。”

顾朝真是服了她老人家,家里快破产的节骨眼上,还能有闲心雅致要让他谈婚论嫁。

但也让他久违地记起来,对了,他其实有一个喜欢的人。

藏在心尖,难以启齿。

是个男人。

他的老同学。

——崔矜允。

毋庸置疑,顾朝对崔矜允是一见钟情。

始于他十三岁。

当时顾朝初二,在班级里荣幸担任班长职务,一是因为人缘好,二是因为班主任是他姑妈。

开学前几日,他在姑妈家吃饭,听得一则新消息——“下学期有个新同学要转学来,他是个残疾人,你是班长,我委派你多照顾他。”

顾朝惯是个狗拿耗子的性格,一点也不嫌弃麻烦,边扒饭边乐呵呵说:“好的好的。”

又问:“他叫什么?”

姑妈说:“很好听的名字。崔矜允。矜允,即怜悯允许。他一定是他父母珍贵的孩子,才会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回头才发现,他没问这位同学是哪残疾。

他想,既然能在他们学校入学,估计不会眼盲、耳聋这一类,或许是小儿麻痹、轻度脑瘫之类的,影响身体行动,可不影响思考和普通上课。

于是,初时在他心底,为崔矜允勾勒出一个形态古怪的身影。

他决心一定不歧视这位同学,并且对他多加帮助。

转眼到开学那日。

顾朝终于见到这位新同学,与他所设想的相去甚远。

一个陌生的男孩子正坐在窗边的座位,那是全班唯一没有同桌的独座。

这肯定就是转学来的新同学崔矜允了。

崔矜允一只手托着下巴,百无赖聊地望向窗外,衬着日光树影。

他有极好看的侧脸,肩颈线条也美,像古典工笔画的线条。因正是介于分不清唇上是胡子还是绒毛的年纪,这张脸带点娃娃气,精致漂亮过了头。

此时他正羽睫微垂,如岸边的萋萋芦苇掩住幽幽水光,谁也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绪,却也能感觉到他的清冷淡漠和漫不经心。

他看上去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一句话不必说,身边就像冒着寒气,无人敢接近。

顾朝想,像只孤高的仙鹤。

不过这通身上下也没发现少了哪个零件啊?

他走上前去打招呼:“你好,我是这个班的班长,顾朝。你叫我‘小顾’就行了。”

崔矜允看他一眼,又像是完全没注意看他,只是眼风扫了一下,不置可否,颔首:“嗯。”说完,就要转回头去。

难道是听力不好?可并没有戴助听器啊。

顾朝又说:“……你坐了我的位置。”

崔矜允僵住,慢腾腾地脸红了一点点,为自己开脱:“老师让我随便选一个座位,上面也没写名字。”

说着,崔矜允站起身来,他身姿也很挺拔,模特一样瘦长,长手长脚,光是这个身材比例,就像是跟普通人类分属不同物种,他问:“那我坐哪?”

顾朝笑了笑,阳光直射般灿烂:“没事,你要是喜欢这个位置的话就给你坐吧。我搬张桌子过来坐你旁边行吗?”

然后崔矜允定定望住他,毫无客气,直截了当地说:“不要,我想一个人坐。”

好家伙——

顾朝发现了,问题不是他不歧视崔矜允,是要崔矜允不歧视他。

这人可真不合群。

彼时还是学生时代,他们学校是贵族重点中学,班上同学十有八九都是富家子弟。

可到后来,大家才发现那位对所有人都爱答不理的崔矜允同学家中未免富的吓人,竟然是在世界福布斯富豪榜上有名有姓的有钱人。

全班其他所有人的身价加起来不过崔矜允的零头。

太多年前的事了。

恍如隔世。

顾朝接奶奶回家,被爸爸和哥哥抓住干活。

大哥顾义严肃道:“公司要是真破产了,你的好日子也不长了。”

顾朝心有戚戚然:“晓得晓得。”

家里人认为他做摄影师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即便他已经往家里搬回好几樽奖杯,与许多知名杂志有合作。偶尔夸也会夸几句,只是仍觉得他的工作不是正道,希望他玩够了就收心回家,最好做公务员,要么进银行,才是光宗耀祖。

顾朝对做生意不大感兴趣,但大学学的是对口专业,不缺乏金融知识,又有社交牛逼症,带他出去应酬,他从不怯场,没几句话就跟人称兄道弟,非常好用。

因回了国,顾朝也与老同学们进行了联系,捡起人脉来用。

自然而然地提起崔矜允。

“你还记得崔矜允吗?”

“记得。”

“前几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他了,哇,人家现在……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以前也不是啊。”

“哈哈,我记得你跟他关系特别差。”

“是的。”顾朝自哂地一笑,“他很讨厌我。”

顾朝知道,求一百个同学,不如求一个崔矜允。

只要崔矜允肯抬抬手,他家就稳当了。但他跟崔矜允关系那么恶劣,哪能去找人家啊?

所以顾朝联系了一圈同学,唯独没有找崔矜允。

为热络老同学人脉网,顾朝收拾收拾去参加一场婚礼,新郎新娘是他的初中同学。

每个人见了他都不大认得出来。

他现在粗糙许多,一米八七,蹬双牛皮靴子就近一米九,胸膛结实,肩膀宽阔,皮肤在荒莽大自然中被晒成均匀赤金色,与都市人不大一样,气质粗犷,眉眼间却又没有久浸社会的市侩疲惫,双眸明亮,有一种带着野性的英俊。

顾朝跟崔矜允在同学之间是两相极端的校园传说。

一个是大富大贵,遥不可及;一个是自由自在,不被束缚。

反正,都令人羡慕。

顾朝来得早,倒也不提自家事,开朗快活地跟人聊自己周游各国的趣事。

一时间,大家又觉得,哦,没变,还是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讨人喜欢的班长小顾。

完了还是别人主动问起:“班长,你家里……现在还好吗?”

“不太好。”顾朝实事求是说,他很乐观,“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有人说:“你可以问问崔矜允嘛,他很厉害,之前……”

顾朝灌半杯酒,他格外不想听别人提起崔矜允,是在揭他旧伤疤。奇了怪了,那么多年了,他还是会觉得心痛。

于是他打断对方的话,故作爽朗大声地说:“他?他就算了吧。他跟我不对付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不跟我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在这喧闹婚宴场中,独这一隅安静。

自顾朝背后,响起个冰若冰霜的声音,轻飘飘落在他头上:“是吗?”

顾朝回头。

看见崔矜允就站他身后,仍如他喜欢的那样姿态,一身孤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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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这么多年了,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崔矜允还是这样漂亮,他也还是这样不争气,会被崔矜允一个眼神、三两个字弄得心神不宁、面红耳赤。

顾朝闭嘴,尴尬地说:“啊,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崔矜允礼貌地回答,但他的眼神就像在说:你还是那么讨人厌。

崔矜允纡尊降贵,在他身边落座。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也不再自在地说笑了。

他刚坐下没多久,新郎的父母亲自过来招待崔矜允,问他要不要换个座位,将他奉为上宾,邀请他去另一桌。那一桌全是有权有势的长辈或贵客,而且在隐蔽安静一些的包厢里,与会场隔一层玻璃,不吵闹。

其他人都默默低下头,装自己不存在。

崔矜允委婉谢绝:“没关系,我跟同学坐在一起比较自在。”

于是作罢。

自在?可一点都不自在!

气氛顿时更尴尬。

所幸,婚礼仪式开始,来宾需噤声安静。

两位新人是中学时就开始早恋,多年恋爱长跑终于修成正果,不禁泪洒花台,十分美好。

看得顾朝这个万年单身人士都有一瞬间憧憬婚姻和爱情。

此时,顾朝如坐针毡。

离他只有半臂距离的崔矜允就像是一只自顾自在他身边躺下的猫咪,如此可爱,谁不会想摸一下呢?但他又不敢,只怕没摸到,光是敢伸出手,就会把猫咪惊跑,那么,只是在边上偷偷看两眼也是好的。

在悠扬浪漫的婚礼乐曲中,崔矜允的脸色逐渐缓和,笼上温柔的光氲。

仿佛注意到了顾朝的窥视,崔矜允瞥过来,顾朝立马转回目光,不敢再多看。

可即便去不看,他也能闻到崔矜允身上飘过来的极淡的男士香水味。

有一个名词,叫作普鲁斯特效应。

是指人在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时,就会开启当时的记忆。并且,音乐也有着承载记忆的功能。每当邂逅一缕熟悉的香气,抑或是一段熟悉的音乐,一些被遗忘的回忆便断断续续地集结,悄无声息地涌上心头。

大概是上高中时,偶然一次翻相册,顾朝发现自己幼时有张照片,竟然与崔矜允合照过。是在一场婚礼上。看日期是在他五岁时。

照片里,他与崔矜允手牵手,两个可爱的小男孩,他穿着水手服,崔矜允则是小西装。

他隐约翻出点回忆的剪影画面片段,有白纱裙、玫瑰花和哭泣的小男孩。

他拿去问父母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我记得,是参加你爸爸客户的婚礼……新娘子出身煊赫,她的外甥给她做花童,结果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哭个不停,没人哄得好。你好奇地探着脖子看,还非要去跟人家说话。”

“我也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反正你把他哄好了,还被拉着一起牵着手给人家做花童。”

“新郎新娘很喜欢你,后来还特意表示了感谢,给了大订单呢,后续合作不断。”

他好像有点印象,但记忆不清晰,模模糊糊的。

两位新人挨桌子敬酒,容光满面。

崔矜允起身与人碰酒杯,彬彬有礼地祝福:“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顾朝也说:“祝你们夫妻恩爱,早生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