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宾客开始逐渐散场。
“我老婆让我回家了。”
“唉,不能喝酒,还要开车去幼儿园接孩子。”
“我家离得远,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我先走一步了。”
顾朝目送同学一个一个离开,他嘀咕:“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着急地结婚了?”
得到好笑的回应:“那你呢?你上学时可是万人迷,每星期都收情书,你怎么没脱单?”
顾朝呵呵说:“我的工作不是要满世界奔波吗?哪有机会啊?不过,唉,我家里人是有跟我催婚,让我去相亲,赶紧结婚。这事哪急得来啊?”
有人揶揄:“可艳/遇应该不少吧?各种肤色的美女你岂不是都遇见过了?异域风情多好。”
顾朝:“见是有见过,但你们是没看过我在外面的样子,邋里邋遢,野人一样。”
对方说:“男人这样子应该叫落拓不羁。”
每个男人都会幻想自己是詹姆斯·邦德,集邮各国美女,露水姻缘,一夜浪漫,不必负责,没有约束,改日还能跟男伴吹嘘自己战绩情史。
但顾朝没有,他多数时候都在渺无人烟的地方与大自然搏斗,偶尔对美人惊鸿一瞥,也只想着去问一句,能不能拍张照片。定格某个时刻的美丽是摄影师的本能。
譬如此刻,他真想把摄像机掏出来拍崔矜允。
他拍过那么多好照片,唯独没有崔矜允。
崔矜允不参与他们的对话,但也没离开,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没人劝他酒,他就是自己喝自己的,气定神闲,跟喝水品茶一样,没见他醉酒脸红,只是身上也渐渐染上酒味。
顾朝想,醉了吗?还是没有醉?多危险啊。
鬼知道这位日理万机的崔总为什么愿意跑来参加不太相熟的老同学婚礼,还一直待到现在。
这几年他不在国内期间,究竟都发生了哪些变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吗?
终于,崔矜允接到电话,听见他说:“嗯……好……我这就回去。”
这下要走了。顾朝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重逢,两个人却连一句正经话都没说上。
崔矜允一走。
同学们纷纷说:“总算走了,他坐在那,明明是一男人,老给我感觉他冰清玉洁,我黄腔都不敢开。”
顾朝头疼地说:“可别说了,我最惨,本来跟他关系就差。你们还说让我去求他,结果上来就被他听见我说他坏话,这下我可完了。”
又是一桌沉默。
顾朝心脏一紧,颈后寒毛直竖。
不会吧……
崔矜允身上糅杂着酒气和男士香水的味道拂过,这次他连话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侧着身子,拿走放在餐具旁的打火机。
顾朝:“……”
万事休矣。
顾朝僵硬了好几秒,才敢转头,去看崔矜允离去的背影,目送崔矜允走出门。
这下真走了,他仍旧心有余悸。
有人拍他肩膀:“节哀顺变。”
顾朝掏了掏口袋,想拿支烟出来抽,发现没有,心绪乱糟糟的,他说:“我也还有事,先走了,下回约。”
顾朝想,是不是该找个算命师傅算个命,他最近这可真是霉运当头。
走着走着,看见个熟悉人影,孤身站在路边,靠着车,指尖夹着一支细长香烟,吞云吐雾。
顾朝仔细看,姿势有些熟悉,崔矜允的重心是落在右脚上,他一向是这样站立的,因为缺失左脚,那里的是一只假肢装在裤管里。
顾朝踟蹰了下,走过去,试图缓和气氛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没保镖吗?挺危险的。”
崔矜允说:“保镖前几天辞了。”
顾朝:“啊……”
淡淡的烟雾中,崔矜允忽地抬起眼睫,慢慢地站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地拉近了,顾朝的心脏跳动一下子从杂乱到快炸掉,他整个人被施展定身法术。
崔矜允的气息都快拂到他脸上,问:“过来找我干嘛?怕我对你落井下石啊?我就这样人品败坏吗?”
顾朝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只是开玩笑的话。”
“唔。”崔矜允似是非是地笑了下,一点也不谄媚,像是名贵的宝石映着阳光闪烁了下。
顾朝拿不准他这是原谅了自己,还是没原谅。
崔矜允突然抬脚走开,顾朝不知不觉地跟上去。
原来是去找路边的烟灰缸垃圾桶,把烟捻熄了。
崔矜允看他的眼神在说:你跟着我干什么?跟条狗似的。
青春期时,顾朝被这种高傲目光看多了,以前觉得不舒坦,现在却觉得怀念。
崔矜允冷不丁问:“是想来求我了吗?”
顾朝一时没反应过来。
崔矜允双手插在兜里,放松地站着,似一柄秋水宝剑,没出鞘也能感觉到他的暗藏锋芒,说:“不是不行。”
“我并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别的老同学来找我,若是正当,我不会吝啬举手之劳,与人为善。”
“但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没什么旧交情,甚至可以说是交恶。”
“这样吧,我现下正好缺个保镖。”
“看你体格真不错,不如来给我做保镖,伺候得我心情好了,我就考虑帮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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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顾朝愁到多喝一轮酒。
他大哥累死累活地从公司回来,看到不争气的弟弟抱着空酒瓶在客厅醉得东歪西倒,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扇他脑袋上:“醒醒!”
顾朝醉得厉害,迷迷瞪瞪睁开眼,见到大哥,哽咽说:“我见着他了……”
大哥问:“谁?”
顾朝打个酒嗝:“崔、嗝、崔矜允。”
大哥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说?你又把人得罪了?”
顾朝无语凝噎,心中可谓是悲从中来。
瞧瞧,是个人都知道崔矜允厌恶他。
“算是吧……”顾朝叹口气,没等大哥下一拳头揍过来,骂他雪上加霜,又说,“他跟我说,让我做他保镖,他就帮我,你说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他好像是想羞辱我泄恨,如果我真去了,他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顾朝把手往怀里摸,掏阿掏,摸出张名片,说:“我该不该去?”
第二天他被大哥用冷水毛巾抹醒,说:“你现在就去崔家,找崔矜允。”
顾朝:“啊?”
大哥:“即使人家是开玩笑的,你也得好好跟他谈谈。我知道你和他有就恩怨,这事看你想法。就算我们不讨好他,可也绝不能得罪他。”
顾朝想了想:“你说的是。”
顾朝打了名片上的电话,紧张了半天,结果不是崔矜允接的,是女秘书,声音甜美,同他说:“您好,您好,嗯,崔总已经交代过了。”请他去某某地方参加面试。
咦,还得应聘?顾朝懵了。
他准时来到告知地点,略有些晚,已有一排应聘者到达,正在走廊等待。
这年头经济不景气,一份工作多难找。
崔矜允的保镖一职可是一份高薪工作,一个月五万月薪,难怪众人趋之若鹜。
顾朝这个非专业人士夹在其中,异常心虚。
他讪讪猜想,诶,莫非崔矜允是想刷掉他来达到欺辱报复他的目的?
这样一想,顾朝不由地放轻松起来,他左顾右盼,闲来无事地跟人攀谈起来。
嚯,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个是特/种/兵退伍,那个有七八年保镖经验。
他们问他以前做什么的,顾朝在心底为自己捏把汗,含糊地说:“呃,这,我在中东、非洲那边胡乱混了几年……”
得到钦佩目光:“厉害啊,哥们,当雇/佣/兵的啊?”
顾朝笑而不语:不是,是拍小动物的。
等了十余分钟。
一个娃娃脸的女孩子过来,给他们每人一份求职单,先填写这个。
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学历等等都快速略过。
有一大格,用来写自己的优势。
顾朝厚着脸皮写:1,观察敏锐,具有优秀的侦查能力;2,体力很好,可以长时间不睡;3,足够有耐心,在岗期间绝不走神;4,善于规划路线,逃脱追踪和包围。
应聘者一个接一个被叫进办公室,忐忑不安进去,垂头丧气出来。
围观的顾朝感觉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终于轮到他。
崔矜允问他:“你够能扯谎的啊?你一个摄影师,把自己吹的,不知道的看了你这个编造的履历,还以为是军人出身。——观察敏锐?具有优秀的侦察能力。”
“没撒谎。”顾朝眼也不眨地说,“之前我在祁连山找雪豹,要知道,一只雪豹的活动范围是200平方千米,就算是这样,还是被我找到了。这难道不算具有侦查能力吗?”
崔矜允怔了怔,欲言又止。
顾朝又说:“我还曾经为了拍一只鸟,趴在地上趴了两天,这还不算有体力有耐心,还熬得住吗?最后我在困倦的情况下,还是捕捉拍摄到了想要的画面。”
“更有一次,我在野外被野兽群盯上,我开车逃脱了他们的追捕。这是我说的善于规划逃跑路线。”
顾朝说得有理有据,一本正经。
崔矜允都被他逗笑了,给他鼓了鼓掌:“你还跟以前一样,是个巧言令色的无赖。”
厚脸皮如顾朝,也总算是脸红了。
崔矜允紧盯着他,很不满似的,屋里只有他们俩,过好一会儿,他问:“你就没什么别的要跟我说了吗?”
顾朝收起嬉皮笑脸,轻咳一声:“呃,之前,之前我说你会落井下石什么的,还得郑重跟你道歉。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是我大哥建议我来的。我专业不对口,肯定不会被录用,但我还是来了,主要就是想当面跟你道歉。”
又说,“以后我一定不惹你。”
好像并没有安抚到崔矜允,反而让他脸色更难看了,他不冷不热地说:“好。很好。你大哥不让你来,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
说完,没等顾朝回答,崔矜允起身,拂袖而去。
留他一个人尴尬站在原地。
他等了五分钟,崔矜允看样子是不回来了,才默默回去。
然后,隔了两日,他竟然收到通知,他被录用了。但先是一个月试用期,通不通过再说。
顾朝心情复杂,他既想接近崔矜允,又怕接近。
当时他在应聘者之中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崔矜允是个很难伺候的老板。
且不说旁人口中崔矜允是个吹毛求疵的恶老板,估计不久之后,同学圈子里都会知道他给崔矜允当保镖了,一定将引起不少闲言碎语。
顾朝这回到家还没几天,又要收拾行囊搬走。因为他做的是贴身保镖,得住在崔家,跟随崔矜允进出。
奶奶很舍不得他:“本来还给你说了几个姑娘,好让你去相亲呢,椅子都没坐热,你又要走了。”
顾朝说:“这次不是远行,有空我就回来,就在一座城市,很方便的。”
奶奶碎步走来走去,犹自抱怨说:“本来觉得你做什劳子摄影师已经很不像话,现在竟然跑去给人当保镖,放我小时候,不就是个佣人吗?你爸你大哥也真是的,居然这样由着你胡来……唉,让我的乖孙受委屈了。”
顾朝抱了抱奶奶:“不能这么说,现代社会了,又没有签卖身契,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如果能帮到家里就更好了啊。我是给老同学干活,不用担心,他人很好的。”
奶奶对崔矜允不熟悉,说:“我记得那个后生,长得可好看,很有礼貌的样子。
父亲叮嘱他:“别再把人得罪了。”
顾朝叹气:“我从没想过要得罪他。”
母亲却说:“我看人家未必记仇,看他的态度,是在帮你。崔矜允是贵人,你得把握住。你一向运气好,总能遇上紫微星相助,或许这次的运道就在这儿。”
把握住?怎么把握住?顾朝苦笑,承诺,“我尽量去讨他欢心。”
顾朝提着一个行李箱,衣容整肃,孤身前往崔家。
阿姨早得知顾朝会来,直接领他去了二楼,打开一间卧室,给他一把钥匙,介绍说:“老板说让你住在这个房间。”
她呶嘴示意了下:“喏,隔壁那个就是老板的卧室,方便。”
顾朝摆放行李,二十分钟就弄完了。
再观察房间。
床头放着一部固定电话,还有个呼叫铃。
从野生动物摄影师到保镖,行业跨度太大,说实话,顾朝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没人叫他,他不敢出去乱逛。
暂时待命。
他用手机上网继续搜关于崔矜允的各种消息。
崔矜允一年前才在常春藤某大学商科作为优秀毕业生毕业,半年前接管公司,四平八稳,看不出太大动静。
但顾朝知道,掌管如此庞大的一个商业帝国有多困难,崔矜允又年轻,董事会里估摸有跟他爷爷一般岁数的老股东,个个资历压人,他做个守成之君已经很不容易。
他这些年就没有刻意去打听过崔矜允的事情,现在一口气补回来,不知不觉看到天黑,好像也没看多少。
厨房打电话过来,让他下楼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