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饮垂下眼道:“不能说。”
当时雪郁就坐在他对面,那副落寞又有些受伤的模样直直落入雪郁眼睛里。
雪郁吃饭的速度慢下来,他本来就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别人一旦摆出稍微可怜一点的表情都会妥协,而且他也觉得最近自己是有些苛刻。
正常人谈恋爱都会想告诉别人的吧?沈京饮也没做什么,就是想和他亲近而已……
如果是黎芭蕉和周泽,那说了是不是也没关系?
雪郁捉紧筷子,乱颤的睫毛一扇一扇的,挡不住眼里的犹豫,他抿抿唇,张开,极小声道:“……是我。”
被米饭呛到的黎芭蕉:“!!”
花容失色的周泽:“!!!”
……
那一刻的震撼不是假的,可以说酒意瞬间就清醒。
但黎芭蕉和周泽又极快镇静下来,甚至生出欣慰,一致认为这两人内部自销也不错,省得便宜了其他人。
那晚雪郁主动承认关系后,沈京饮忍不住在进门前亲了亲雪郁。
还好雪郁喝了点酒晕乎乎的,没有和沈京饮计较。
这一次聚完餐,短时间不会再聚。
高三了,雪郁的生活重心不能全部放在恋爱上,而且现实情况也不会允许,不仅学校老师加快了脚步,家里的老裴也加了把劲。
周六吃过饭后,裴父拿起雪郁的书包塞给雪郁,然后打开门:“去,现在去京饮家。”
雪郁:“?”
他抱着书包:“爸,你不要我了吗?”
裴父眼皮抽了抽:“你脑袋瓜每天都想什么呢?我联系了京饮给你补课,老早就让你和人家学学,你一点动静都没,老爸只能亲自出马,你放心,京饮已经同意了,他在家等着你呢,要听人家的话啊,我要检查的。”
雪郁:“……”
虽然不太愿意,但雪郁那天就发现了,沈京饮活了这么久,虽说有些方面很落后,学习能力却是很强的,也不怪奚素素给他安这个设定。
他蔫蔫地抱着书包敲响了沈京饮家的门。
门很快就开了,就像在等着他一样,沈京饮穿着家居服:“来了?先进房间吧。”
雪郁乖乖听话,进了房间,坐在沈京饮旁边,拉开书包把书都拿了出来。
雪郁偏科很严重,一百五十的满分制,语文和英语能拿高分,数学却只能得可怜稀少的小几十,找了几次家教都提升不了。
但因为已经经过一次高考,他这个问题改善了很多。
沈京饮拿出他的错题本,全部过目了一遍,心里大概对他的基础漏洞有了数,在书上画了知识点,又从练习册上圈出相同题型,让他乖乖做。
“这么多,”雪郁嘟嘟囔囔地抱怨,“要做到多久才能睡。”
沈京饮看他眼睫不停扑闪,知道他是困了,不过也没饶了他,用笔点了几道题说:“这两道题做对了再让你睡。”
这两道题不算难,但要算对特别耗时,雪郁看了就头疼,转身揽住沈京饮的脖子。
沈京饮看着油盐不进,但很吃雪郁这样黏黏糊糊蹭着他撒娇,雪郁这次故技重施,小脸贴住他的颈窝,左蹭右蹭地耍赖:“明天再做吧,沈京饮,好不好?”
屡试不爽的一招,今天碰了壁,沈京饮无动于衷地跟他说:“不做就告诉你爸爸。”
雪郁马上慌慌张张坐好,捏着笔尖气愤道:“你……你多大了还玩告状啊。”
沈京饮没管雪郁讽刺他幼稚,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招都行,他碰碰雪郁的胳膊让他专心做题。
雪郁被气清醒了点,埋头就开始演算,凭借这一股劲,勉强做出了第一问。
不过他今天状态不好,很困,做到半途眼皮就挣扎着一上一下,做完一整套题,用了将近十分钟。
沈京饮拿过来检查,他不用答案也能看出对错,甚至有时比标准答案还多出几个解法,黑眸微敛,一行行看过去,身上气息骤冷:“问你个事。”
雪郁心说真稀奇:“什么?”
沈京饮说:“三十加十四等于几?”
“三十加十四……加十四……唔……等于……”
雪郁已经困到神志昏沉,但对沈京饮还是有本能反应,他像个临时被抽问的学生,紧张地无意义重复,半天说不出来,还想伸出手指掰着算。
手指根本没那么多。
十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被他按得弯曲,脸颊因为答不上来而变红。
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脑子收缩只想睡觉了。
沈京饮把本子放回他面前,语气更为严格:“加减乘除为什么会错?这一步错了,后面也算不出正确答案,再给你点时间重新做。”
雪郁只听到后面的重新做,嘴角一瘪,委委屈屈低头看题。
这道题如果中间一步没算错是能做对的,可他这时偏偏困得昏头转向,半天找不到错的那一步在哪。
脑袋也开始摇摇欲坠。
不行,得赶紧做完睡觉……
雪郁凝起一点精神,重新看题,看了没几秒目光又溃散开来,脑袋点了好几下,最后撑不住地撞向桌面。
“……!”
痛。
额头麻麻的。
疼痛是最好的良药,雪郁瞌睡瞬间没了,不敢置信地捂着额头,缓了一会,他目含水光地转过头,看到沈京饮手肘撑着桌沿掌心微挡住唇,抖着肩低笑。
他脸颊一热,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拽过凳子上挂着的书包,哗啦哗啦很用力地往里面扔书,一副要收拾好马上回家的模样。
沈京饮在他拉上拉链的一刻,把他拽回来,抱到大腿上:“跑了不怕我告状?”
雪郁怒道:“我会做的,我只是不想和你同处一室。”
沈京饮看着他的眼睛说:“但我想怎么办?”
雪郁要从他腿上下去:“我一点看不出你想,你逼着我做题,还笑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沈京饮按着他的后颈和他接吻,雪郁挣扎了两下,很快就软下腰,伸出小舌和他纠缠,害羞又专注,白皙的手指从袖口伸出来,生涩地捉着沈京饮的衣领。
这一晚,雨点时大时小砸在窗户上。
缠缠绵绵吻了好几分钟,雪郁融化成一滩热乎乎的水,柔软发顶抵着沈京饮的肩膀,他抬起头,用两只掌心分别贴住沈京饮的脸,闷闷地说:“沈京饮。”
沈京饮:“嗯?”
雪郁咕哝着说:“你是不是老在你们班招蜂引蝶?”
他也是刚才想到的,沈京饮成绩好,一定不少被老师叫去辅导其他人,沈京饮侧脸锐利,拿书、翻书的时候手腕骨骼和青筋凸起,有种别样的吸引力。
那些人说不定会看着他在心里流口水……
沈京饮愣了会,又颤着肩笑,笑声低碎又哑,在雪郁即将生气的时候缓缓收起,他说:“确实有点招蜂引蝶。”
雪郁瞪他。
“但是我只会喜欢你,而且,你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
雪郁顶嘴:“没有。”
沈京饮从来不在争执有没有上浪费口舌,他懒洋洋靠着椅背,一个个举例。
“有一次,我放学在校门口等你,有个女生跑过来想和你说两句话,你没拒绝,让我自己先回去,我没回,跟在你们后面,看到那女生和你表白。”
“上个月,你们文艺表演,我那节是自习,瞒过门卫来你们学校看你,你呢,在台上另一个男生牵着手,那男生全程手抖脸红,事后问你,你说你们在扮演草,所以才牵手。”
“前几天,你也撇下我不知道应了谁的约……每次看到这些人,我都很想让他们知道,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雪郁,”沈京饮说,“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还要不要听?”
雪郁和他对视,他目光炙热,深处藏着不算清白的旖思,雪郁率先受到惊吓似的挪开目光,摇摇头,扭扭捏捏的,安静待在沈京饮怀里降温。
说不过,就干脆装哑巴。
奚素素当初说沈京饮留在他身边对他有帮助,当时雪郁不明白,现在懂了。
按奚素素的话来说,就是:“比高考出现时间还早的老家伙,辅导你几门科目绰绰有余。”
那之后,每天吃完饭后,雪郁都会抱上习题本去沈京饮家里复习。
沈京饮很严格,雪郁有时候不想做了想睡觉,就会去亲沈京饮让他心软,然后又被沈京饮反亲回来。
等到嘴巴破了皮,他又倒打一耙说沈京饮太过分了。
每到这时候,沈京饮就放下手里头的模拟卷,先把他哄好了,再继续给他讲题。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
转眼就到了艺考时间。
上辈子因为有数学拖垮分数,裴父不放心,让雪郁走了美术这条路,这次重回十八,他还是要再考一遍。
那天是沈京饮送他去的考场。
他站在校门口,握住沈京饮的手指,仰起黑黝黝的眼睛,小声说:“等我考完试,你来接我好不好?”
沈京饮反握住他的手,强忍住想亲他唇瓣的冲动,沙哑着鼻音说:“不说也会来接。”
雪郁有点忧虑地低下头:“我以为你会生气,不来接我……”
因为这几天他拒绝了很多沈京饮的亲亲请求,不免有点担心,他想了想说:“考完再亲好吗?沈京饮……记得要来接我,我想考完第一个看见你。”
天气已经转冷了,还下着小雪,雪郁穿着一件羽绒服,他身体不算太好,骨架小脸还白,浑身有股极明显的脆弱感,沈京饮平时都不敢弄疼他。
现在他顶着这张脸打直球,沈京饮一路麻到肩膀,极难才偏过头:“……快进去吧。”
沈京饮没有食言,早早就在门口接雪郁,雪郁不再像之前那么藏着掖着,走出来就捉住沈京饮的手指,被问考得怎么样,就说还可以。
成绩出来那天,真的还可以。
裴母做了顿好的犒劳雪郁,这还是收着,等高考完看到分数那天,她直接做了顿满汉全席。
雪郁考上了t大,沈京饮和他考的同一个。
如果放在很久很久以前,沈京饮不会想到有一天他自己会把自己折腾成脆弱不堪的凡人,和普通人一样,高考和恋爱,那太匪夷所思了。
但他现在觉得,还好这么做了。
……
奚素素也忙,忙着清除那些进入小世界的倒霉鬼的记忆,忙得脚不沾地,到了九月十号那天才闲下来,去雪郁家里做客。
中秋节图一个热闹,讲究一个圆圆满满,裴母前些天就准备上了各种口味的月饼,这天也早早拿出木板和擀面杖,招呼着家里的人包饺子。
奚素素上楼被几个奔跑打闹的小孩撞了下,举起拳头就要吓唬他们,吓唬跑了才敲响那扇门,门不一时就开了,里面的谈笑娇喝声溢出来,灌进耳朵里。
是雪郁开的门。
雪郁穿着件宽松的衣服,外面被强行要求套上了不伦不类的外套,饮水机旁边,沈京饮垂着眼皮搅拌水杯里的感冒冲剂,动作很娴熟,像照顾惯了人。
沙发上坐着的裴父裴母、甚至她做出来的虚拟模型都在忙忙碌碌包着饺子。
奚素素愣了下,恍惚了下,心想,哦,原来中秋节是这样的?
以前她都是一个人,偶尔会赶上沈京饮没沉睡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吃个面草草度过,倒真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过节的。
雪郁吸了下鼻子,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声,再抬起头,脸颊沾了一片面粉,搞得一股可怜劲:“你来了,快进来吧,再包几分钟就能下锅吃了。”
奚素素回过神,大咧咧走进来,又道:“你感冒啦?”
不知怎么,雪郁关上门回头时,下意识朝沈京饮那边看了眼,眼神有些心虚,听到问话,他急急收回目光,应道:“嗯,有点,最近气温低。”
奚素素嘱咐了他几句要多穿点衣服,就撸起袖子加入裴父裴母,她话多嘴巴又甜,饺子包得也不错,没一会就和裴父裴母聊得火热。
裴母怎么瞧怎么稀罕她:“小素,你和京饮是朋友吗?怎么中秋节不回家呢?”
奚素素面不改色地嬉笑道:“爸妈忙……哎,阿姨,您怎么知道我和沈京饮是朋友,万一是对象呢?”
撵饺子皮的手停下,裴父裴母都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慎言的意思:“小素,这可不能乱说啊。”
奚素素注意到他们分神看了眼在窗户旁边对话的沈京饮和雪郁,她怔了怔,一个念头浮了起来,本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脱口道:“您知道他们……”
裴母笑了笑:“自己孩子能不知道呀。”
奚素素心头一震:“他们还没告诉您吗?”
电视机的广告声很大,这边的声音那边并不容易听到,裴母将一个饱圆的饺子放到竹垫子上,笑着说:“等他们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
奚素素难以言喻此刻的想法,她微怔地朝那边看去。
窗台边,一高一低站在一起,雪郁左手拿着感冒冲剂,右手揪着沈京饮的衣角,小脸白软,微抬起来对着男人,那两瓣润红嘴唇张张合合,这边听不到。
总之,一股可怜巴巴的劲儿。
而沈京饮表情微淡,轻捉住雪郁的手将他拉下来,手指点了点水杯,意思是让他喝完,接着就转身回了房。
奚素素:“?”
奚素素:“?”
她没看错吧?
这老家伙在牛气什么?
怒火蹭地窜上心头,奚素素一个箭步走过去,想质问沈京饮。
半途被雪郁拦了下来:“你去哪里?”
奚素素眼冒火光:“我问他是不是惦记着外面的哪棵野花,着急回房发消息。”
雪郁一听就知道奚素素刚才看他们了,一脸急色澄清道:“……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
“是……我刚才睡觉的时候,梦到一个小世界的人,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刚好进来给我盖被子,听到了。”
奚素素:“……”
奚素素哈哈讪笑两声,笑得虚弱:“都那么老了,怎么醋劲还那么大,真不懂事。”
雪郁一感冒就嗜睡,还特别容易做梦,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会梦到小世界的人,虽然都是沈京饮,但沈京饮看上去好像还是很不高兴。
……
饺子已经全部包好了,很快下了锅,香气溢满整间屋子,几个人早饿扁了肚子,捞起筷子就吃。
吃完,裴父摆出棋盘,和沈江唐叫嚣着一比高下,裴母坐在沙发上和姐妹打电饭煲,奚素素在旁边候着,沈江唐一输就换她上。
雪郁在厨房里待了一阵,偷偷摸摸溜进房间。
沈京饮站在窗边,微垂着眼回复黎芭蕉和周泽的祝福短信,见他走过来,下意识摸了下他的脸。
“沈京饮,你看,兔子。”
沈京饮怔了下,看向他的手。
白皙的掌心里,一个用面团捏的兔子静静立在那儿,因为捏得太匆忙,耳朵掉了一只,显得有些滑稽,雪郁看着他,有点紧张:“好看吗?”
脸上左边一道白,右边一抹灰,沈京饮看着沉默了会儿,心里的郁气忽然消散,无奈地把人捉过来抱住,低声道:“……好看,头还疼不疼?”
雪郁摇头:“不疼。”
中秋佳节,万家灯火,月亮比任何时候都圆,雪郁在他怀里转了个身,捏着窗沿往外看,沈京饮默不作声看了他几秒钟,忽然捏住他的下巴亲下去。
又深又久,雪郁扛不住要哭的时候才停下:“雪郁,这是我们过的第几个中秋?”
眼神交接上。
雪郁感觉自己如果答错就会被立马扒掉衣服,连忙说:“第三个第三个。”
“嗯。”听到正确答案,沈京饮声音低了些。
雪郁看把人安抚好了,松了口气,继续看窗外的月亮,他们这里的视野好,不偏不倚没有建筑物遮挡,正正好能看到月亮。
屋外奚素素兴高采烈的声音传了进来,吵吵哄哄的却不惹人烦,雪郁打开窗户,吹着亮亮的夜风,沈京饮关了手机放到一边,也撩起了眼皮。
他细微滚了下喉,心想。
真好……
这样真好。
沈京饮把下颌轻轻搭在雪郁的肩头,听着雪郁说话,低低应声,低低笑,细碎的光晕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共望月,共团圆,彼时正是情浓时。
-正文完-
——周卿if线番外——
六月十四号那天,从早等到晚,都没等到有人来。
周卿烦躁得想杀人。
坟包底下并不是空无一物,墙角有床、有桌子,桌子上有他进来前带的一块手表,他能勉强压住燥火,全靠砸了一张凳子,把气泄了出去。
他坐在残破不堪的凳子上,垂着眼皮反复吐气,调整好情绪后,又自欺欺人地给雪郁找理由。
不是忘了,也不是不愿意来,应该是很忙,抽不开身。
然而,他理由刚找出去,马上就有一个声音反驳:就算当天有事要忙,以后不能来吗?那么多天,就抽不出一丁点时间过来和他说句话?
两个声音来回对抗,最后的结果就是周卿脸色格外差。
世上没有鲜寡廉耻的人绝对不止一个,被镇压在坟包度日的恶灵也不只有周卿,但是大部分恶灵在长久的关押下,最终都会走向痛不欲生的崩溃状态。
之后再抓狂,再后悔,再麻木,循环反复。
只有周卿。
他没有那么多空闲想其他的。
他每天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再遇到把他耍得团团转的骗子,他一定要把那小骗子绑在床上干坏,绝不会因为他呜呜咽咽哭一哭就心软。
但他知道不可能,遇不到的,他永远逃脱不了这个鬼地方,雪郁也永远不会来见他。
日子一天天如出一辙地流逝。
一天晚上,周卿照常在凳子上坐了会儿,脑子里还是想着怎么样干烂雪郁,以此来消磨时间,刚想站起来回床上去,他猛然听到一声受惊的“啊”声,黏腻又津甜。
那一刻,周卿遍体生寒,双瞳震颤地扭头看过去。
那张只铺了一层薄垫的硬板床上,出现了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是周卿日思夜想、梦里也不放过要报复的人,声音熟悉到他只听到个气音都立马转身。
许久不见的一张小脸印入眼底。
雪郁一手扶着床,一手抓着身上松垮的衣服,眉目茫然,像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唇瓣微肿,衣服也没穿好,鸦羽湿湿的,一副吃了软骨粉坐不住的样子,他眯眼辨认了下不远处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周卿?”
周卿手指颤抖起来,他仔细地看,没认错,是雪郁。
这个骗子。
他肩膀抖得剧烈,不知怎么,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真把人绑床上,也没有冲上去算账,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死死盯着一处,脸上的酸妒藏也藏不住,几乎咬碎牙开口:“你……把腿收起来,流我床上了。”
雪郁浑身失神地一颤。
反应过来,抖着手去够堆在脚踝的裤子。
等差不多能见人了,他站起来,有点怵地看了一眼周卿,那一眼含着潋滟春水,明艳动人:“周卿……”
除了叫人,雪郁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最近他似乎时运不济,晚上刚被沈京饮发现他被人表白,招来一顿“肝火”,现在又遇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无所适从,也不知如何是好。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叫了那一声,男人没有回复,两只颤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不发一言。
周卿心中五味杂陈,乱得像一团找不到线头的球。
他阴沉沉地看着雪郁,一边可狠地想冲过去咬住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说谎,一边想拉开他两条大腿,问他是谁干的,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一边又因为雪郁一见到他就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忘记他,而可笑地激动起来。
他是不是贱啊?
怎么就那么贱呢。
而现在,他还因为雪郁微涣散的目光、还有些痉挛的腿、还有床上那片狼藉,骨头到皮肉都发起热来。
周卿又恨又为自己感觉到可悲。
他拼命忍耐,还是将那句话问出口:“谁做的?”
本来在这之前,他最想问的是雪郁为什么不来看他,可那个答案此刻都不如这个重要了。
雪郁表情古怪地一僵,两瓣肿唇不自觉抿进去,没说话。
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是你吧……
而周卿却因为他的沉默,脖子的脉搏猛跳,沉闷的空间容易滋生人的阴暗因子,他真想上去将那块地方的那点东西挖出来,换成他的。
周卿始终停在原地:“不说吗?那就说说你为什么突然进来了,之前不是死都不愿意来吗,不是都忘了我吗,估计今天之前都没想起过我这个人吧?我在这鬼地方像个傻子一样等,给你找一个又一个借口,没想到你早和别人勾搭上了,雪郁,你真是好样的。”
他想体面一点,想平心静气一点,但说到最后,眼睛都红得酸疼,还在发倔地绷着脸。
“我没有不愿意……”雪郁看着情绪激动的周卿,想起那个约定,感觉有点无能为力的愧疚,如果能来,他也不会故意不来的。
奚素素告诉他所有的小世界都被破坏掉了。
周卿别过脸,喑哑声音弱下去:“你就是不愿意,你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
雪郁有点慌张。
他脾气好,从来都是他被人气,还没有人在他面前被气成这样过。
他抿唇看了眼周卿极力控制也在发抖的手,心道不能说真话,别人听得顺耳的假话也是要说一说的:“……你的生日是六月十四,我都记得。”
周卿一愣,那通红眼睛抬起来:“那你为什么不来?你……明明都答应了的。”
雪郁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就是有点事耽误了,我也不想这样。”
具体什么事他编不出来,可周卿呼吸微重地看了他一会,非常贱骨头地接受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的理由,他捂着脸缓了缓,沙哑的声音挤出来:“你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走。”
雪郁还是小声道:“……不知道。”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开始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进到一个已经被破坏掉的小世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
沈京饮看到他突然不见,应该会想办法的吧……
他想摸一下口袋里的东西,但又怕被周卿发现,只好忍住,其实他伸手又收回的动作特别显眼,只是因为周卿情绪波动大,没有注意到。
周卿强行压下那股落寞和委屈,缓缓抬眼,瞥见桌上的手表,时间已经到了外面的晚上十一点半。
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本来还有很多账想清算,但他一看到雪郁双腿发软快不行了的疲惫样子,眼睛发红,不甘道:“既然走不了,那就先睡觉。”
雪郁愣得重复:“睡觉?”
周卿走到床边,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块深痕,黑眸骇冷,眼也不眨地把被子铺上去,眼不见为净,“不愿意和我睡?嫌我吗?”
他这话又低了几个调,刚刚只有手抖,现在声音也抖起来,雪郁生怕他一生气就会和他整晚算账,只能嗫嚅道:“没有嫌,可是只有一个枕头……”
“我不睡就行了。”
周卿把枕头拖进靠墙的里面,留下一个空地,雪郁睡里面,他睡外面,已经成鬼了,用不着那么精贵,不睡枕头也可以。
雪郁看了下他的眼色,犹豫揪着衣摆,慢吞吞上了床,挪到墙边,周卿紧跟着就睡上来,倒是没做其他的,背朝雪郁就闭起眼。
他知道要是他不先这样,雪郁就会紧张得睡不着,整晚整晚睁着眼睛注意他的动静,所以他先闭上了眼,何况他情绪来回变动也累了。
所有想问的,等明天再说……他不会轻易放过雪郁。
……
周卿不知道的是,雪郁虽然累极了,但也没睡。
一是突然变了个环境,他不习惯,二是……
他轻轻转过头,看了眼正面躺着的高大身躯,呼吸刻意放得很低。
距离刚开始上来约摸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雪郁看到旁边的人一动不动。
便蹑手蹑脚爬起来,绕过周卿的身体,下了地。
他走到尽可能最远的墙角,屏气敛息回头看了下周卿,拿出手机打开,一解锁便看到无数条未接来电,全是沈京饮发来的。
雪郁点开信息框,编辑信息发送过去。
现在是凌晨近一点,那边就跟时刻守着手机似的,迅速回过来信息,问他现在在哪儿。
手心出了点汗,有些湿滑,雪郁低着眼睫打字,说自己又被拖进了一个小世界,现在和周卿待在坟包下面。
那边沉寂了片刻,回过来一段文字——
我那半个月意识不稳定,有些小世界又恢复了,我现在去找通道,大概需要八个小时,你别怕,我会尽……
“大半夜不睡觉,在找人救你吗?”
一只手从后方伸过来,替他关了手机屏幕,男人严丝合缝罩着他的后背,沉冷的声音压到耳边。
雪郁愣了愣,仰起脑袋看向上方男人的脸,声音轻轻的:“周卿,你装睡……”
两人这样眼神交汇,挨得就两个拳头近,周卿能看到雪郁唇瓣里的小舌,能闻到缝里吐出的兰气,听见他这么说,心里沉默了下。
他装什么睡,他就是睡不着而已。
他从来不是好人,也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做不到每□□思暮想的人睡在旁边,还能心平气和入睡。
更做不到大半夜看见人偷跑下床,可能是给哪个烂货发消息叙说不安,还能当作无事发生。
说实话,他恨得都想直接干翻雪郁。
周卿无视那句话,目光定定落在雪郁的小脸上,无声凝视了一阵:“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
他看着雪郁跑到角落里急切发消息的模样,想着,就那么做一回,在后面撞着他,让他抖着、哭着和他那野男人求救。
他说了出来。
然后就见雪郁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蹙起眉,很不理解般看着他,他看着那样的眼神,不知怎么,有些后悔说了那种话,轻轻撇开眼。
雪郁其实不怕周卿,或许以前是有点怕的,但知道都是沈京饮后,他就不怕了,相反,因为两人是这种关系,他还可以生周卿的气、管着周卿。
他开口道:“我只是怕光照到你才来这里发的,为什么要和我生气?”
周卿瞳孔微缩,喉音喑了喑:“我随便说说。”
他又补了一句:“我错了。”
雪郁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点点头道:“那别堵着我了,快回床上睡吧。”
周卿垂眼安静了会儿,侧过身让出一条路,他看着雪郁握在手里的手机,许久才找到声音:“……你和谁发的消息?”
雪郁抿唇,想到沈京饮每次听到别人的名字情绪就会变得不对,周卿应该也是一样的,只能说:“一个朋友。”
说完怕被发现撒谎,穿过他就往床那边走。
周卿也跟着坐到了床边。
他当然没信,他知道雪郁出现在这里绝非本意,也隐隐知道刚才大概发的什么消息,因为知道,他问得一针见血:“什么时候走?”
雪郁自知隐瞒不了,便道:“……早上九点左右。”
发完消息他就安心了,困意上来,想睡觉,然而还没躺下,周卿就说:“给我一下手机。”
他乖乖地交出去。
下一刻,周卿臂膀一揽,差点把雪郁提起来,雪郁被他捉到身边,吃惊地睁圆眼睛,就见周卿手指按了按,一张照片定格在手机屏幕上。
周卿退出来,在相册里检查了下,交给他:“合照,好好保存。”
雪郁收好:“……哦。”
他把手机放到枕边,提起被子躺到床上,刚要合眼,见周卿还坐在床边没有要睡的意思,轻声问:“你不睡吗?”
“你先睡,我等会。”
话是这么说,他却完全没有要等会就睡的意向,坐在床边半躬着腰,不知道在想什么。
雪郁想问他在干嘛,但嘴巴很累不想张开,就睁着眼睛看他的背,看他到底什么时候会睡,还在心里嘀咕了下恶灵都不会困的吗,然而没看多久,他的眼皮也慢慢合上。
四周沉寂无声,坐在床边的人影黯淡又默然,这一晚,周卿只转身看了雪郁一次,见人睡着了,又不置一词地转回头,继续沉默坐着。
一直坐了许久。
六点。
坐僵了的人影动了动,周卿双手松松交握垂在腿间,目光往后方一瞥,盯着人看了会儿,忽然有点恼怒,越想越不舒服,心说还不如不来呢,露了一面又走,还留下一个野男人梗在心头,纯是来给他找不痛快的。
七点。
这阵不痛快想通了,周卿心说要不把人叫起来,逼迫他每年必须来一次吧,但手刚伸去,又慢慢收回来。逼迫是逼迫,答应是答应,但来不来是另一说,生日说要来不也没来吗,他也不能跑出去抓人,只能等,如果等不到,他能接受得了吗?他接受不了。
所以,算了。
八点。
外面天亮,周卿喉咙莫名干渴,也莫名感觉到某种时间的逼近,他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做脱敏治疗一样,目光没从雪郁脸上移开过,心说看多了,腻烦了,以后省得难受。
然后心思又偏了下,心想也没什么特别的啊,他又不是看脸的人,漂不漂亮还能当饭吃吗,干嘛就非他不可。
他各种贬低,各种说他不好,最后发现不行,还真就放不下。
九点。
心跳忽然加快了半拍,紧接着四周就冒起了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到叫人无法忽视,周卿看着雪郁若无所觉的脸,手指紧紧攥住,须臾片刻又松开,释然地心道。
再见,雪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