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没有什么功名在身,却偏偏有着一身“读书人”的傲气,不肯去参加什么“面试”,觉得那是有辱斯文。最后,还是老丈人费尽周折托人找关系,才替他弄来了一个给报社当抄写的活计。
可上班第一天,秀才看着报纸上这些“新思潮”、“新思想”,以及关于某大学拟招收女学生的提案讨论,气得浑身发抖,笔一摔便跳脚大骂礼乐崩坏国将不国,最后被人当神经病赶了出去。
不仅一分钱没拿到,还饿着肚子灰溜溜地回了家。
面对妻子抱着孩子哀怨的眼神,他还嘴硬说自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骂妻子不懂事,男子汉大丈夫,一时的不得志算得上什么?自己只是生不逢时,君不见姜太公隐居到七十二岁出仕,照样辅佐周王□□定国平天下!
然而,妻子只是幽幽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家里一粒米都没了,下顿吃什么?”
秀才被怼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狠狠瞪了妻子一眼,骂了一句妇人就是见识短浅,甩袖回屋。
但自此之后,他倒也收敛了不少,每日靠着给人抄抄大字、写写对联赚点糊口的零钱。在妻子的帮助下,家里的日子也渐渐好过了一些。
可秀才一直觉得自己是郁郁不得志,手头一旦有点儿余钱,就会去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关键是他喝醉了还耍酒疯,站在酒馆门口逮着一个客人骂一个。
别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臭骂,自然觉得恼火。有人懒得和他计较,有人脾气不好,上手就揍,秀才都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地上起不来了,还在断断续续地呻/吟着,说话颠三倒四听不清楚,唯有“生不逢时”四个字牢牢地刻在了脑海里。
久而久之,秀才就在整条街上出名了,四周的街坊邻居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就叫“不逢时”。
秀才深觉丢脸,然而只有酒精才能暂时麻醉他的神经,因此他越被人调侃,酒瘾越重;酒瘾越重,发起酒疯来就越狠;越是发酒疯,越被人家调侃……最后彻底形成了恶性循环。
妻子到底是受不了了,趁着一天晚上秀才又典当家里的东西出去喝酒,直接带着孩子跑了。
秀才没了人照顾,至此愈发穷困潦倒,日日泡在酒馆醉生梦死,没钱了还借着酒劲跟人讨酒喝,曾经的“文人风骨”完全被丢到了脑后。
但或许是时来运转,一天晚上,他正瘫在酒馆门口照常发着酒疯骂人,突然一个路过的老板瞥了秀才一眼,叫身边人把他带回了家,还给秀才洗漱一番,提供了热腾腾的饭菜。
秀才醒来,以为遇到了伯乐,大喜过望,正准备摩拳擦掌大展身手,结果却听那老板说,是看中了他骂人的本事,希望他带着人帮自己——上门讨债去!
秀才目瞪口呆。
他看着那帮自己未来的“同事”,个个左青龙右白虎,满脸横肉一身痞气,又看看老板摆在红木桌上金灿灿的金条,咽了咽唾沫,挣扎一秒,便彻底抛弃了那不值二两钱的自尊心,答应了这个条件。
从此之后,秀才便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惧怕的催命阎王。
所到之处,连街上的小儿都喊着“不逢时来了,不逢时来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而秀才因为清醒的时候骂不出那些“有辱斯文”的话,只好每次出门都先喝个二两酒,带着一帮地痞流氓摇摇晃晃地往借了高利贷的人家门口一坐,瞪着眼睛高声开骂——
是男人就喊“短命鬼”,是女人就骂“荡/妇婊/子”,是读书人就嚷着“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蠢笨如猪,看了呕吐”,总之每种都还有不一样的骂法,可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出口成章了。
但最有意思的,还是晏河清这次又在这一连串骂人的话后标注了引用,并特意说明自己写这篇文只是“有感而发,不针对任何绅士先生们”,完全是杀人诛心。
据说,在当天的《东方京报》发售后,起码有五六位读者在看完之后出现了心绞痛、头风病等等症状,还有一位直接突发恶疾进了医院,下半辈子恐怕得斜着嘴过活了。
而对于这些人的不幸遭遇,乔镜在听说后,只是淡淡一笑:
诸位先生们,都是忧国忧民的评论大家,栋梁之才啊。
——可惜,生不逢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