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近来社会上议论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晏河清,说心里话,其实左向庭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不过相比起那些没甚本事还夸夸其谈的家伙们,左向庭很显然是处于另一个层次。
他有货真价实的学识,而且还亲眼见识过西方的先进水平,虽然为人的性格有些古板不讨喜,但在他的专业领域,那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权威。
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个小老头的古怪脾气——左向庭为人向来爱憎分明,他会毫不留情地指着当事人的鼻子讥讽,无论这人官职多大地位多高,他都照怼不误;也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就对一个陌生人大加赞赏,把人夸到天上有地下无之后,过两天又因为另一件事把此人从头批到脚。
而且他嘲讽的语言还非常有水平,极尽尖酸挖苦之意,关键还说得句句在理,听得人简直要为他拍案叫绝。
因此,文春秋在翻开这周一的《东方京报》、看到晏河清发表的那篇《生不逢时》后,他一边乐一边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了他的这位老友——玄华后继有人呐!
他把这篇文章也给左向庭看了。
没想到,这一回左向庭却意外地给出了一个很高的评价,看来晏河清的性格确实是对了他的胃口:“不错。骂得好!这帮穷酸书生就该骂,狠狠骂!”
他冷笑一声:“不是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大字就配叫‘文人’的,天底下最闹腾的就是这群半瓶子咣当的家伙们,自个儿没甚本事,指点别人倒是在行。若别人照做了,成了,那就是他们的功劳,跳的比谁都高;败了,那他们倒是销声匿迹了——反正终究不过是费点儿唾沫星子的功夫。更有甚者,道德败坏,心思龌龊,还巴不得在旁边拍手看个乐呵呢!”
文春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真是,难得见玄华你这么激动啊。那关于我之前想请晏河清来学校做演讲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左向庭沉默片刻,倒也没有把话说死:“先见到人再说吧,他最近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恐怕不会想露面的。”
他瞥了一眼正笑呵呵望着自己的文春秋,哼笑道:“而且我看校长您这意思,恐怕,不只是想请人家做个演讲吧?”
文春秋一本正经道:“还是玄华你了解我。”
他的确有想过,如果晏河清真的如外界许多人猜测的那样,留洋归来、并且接受过高等教育,那或许,他甚至可以以校长的身份,下聘书请晏河清来京洛大学任教。
都说文以载道,文春秋能从晏河清笔下的文章中看出来,此人的思想和格局,远比这个时代的一般读书人要大得多——
比如,在《众生渡》的一些零碎片段中,晏河清就曾借一位名叫“胭脂”的姑娘之口,说出他对未来国家之期望:
愿有朝一日,社会文明开化,孩子们能够不分性别地坐在学校里,共同接受教育;
愿有朝一日,民族独立,国家强盛,举世尊重,国内再无兵祸纷争。
愿有朝一日,人间风雨不再,从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文春秋当时就想,就好像晏河清曾亲眼见过这样的盛世一样。
否则,在这个人人都颓唐绝望的黑暗年代,为何他的文字,总能带给人一种光明的力量?
明明《众生渡》书写的是几个勾栏女子如此悲惨的命运,但文春秋却硬生生从中看到了希望。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来自文中人物永不逆来顺受的精神,还是来自作者本人对这个国家接下来的命运,始终抱有的一种乐观积极的态度,但并不妨碍他对晏河清这个人产生好感——
活了几十年,文春秋早就过了毛头小子一腔热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