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宴音,死了吗。
死了也好,不过是一段阴暗的□□,早该舍弃,却被他一拖再拖。
既然决意用她除了武陵侯府,图的本也是个……一箭双雕。
一箭双雕,他反复在想这个词,这事算成了,及时止了与后妃的阴私,也好,也好……
白日到深夜,姜负雪见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将整个苏州的盐运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到了晚上,姜负雪才又喊了霜败进屋。
霜败不敢再抬头看主子的情况,只一五一十地说:“武陵侯府已经没了,霍南疏贬为边关贱卒……”
“贵妃是怎么死的?”
“皇上赐下了白绫和鹤顶红,贵妃选了自缢,本来……”
“好了,余事不必多说。”姜负雪已经起身,已经不欲再听了。
巡查苏州盐政之事结束,大靖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回到京师,得帝王的亲自接见,又有太后姑母支持,仕途已通达到顶。
其人更是生得仙姿佚貌,是京城所有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再入禁宫,这里刚香消了一抹倩影,所有人都是无谓的模样,朝姜负雪恭维贺喜。
太后姑母也笑着和他说着京中的大家闺秀,哪位堪为良配,宴音的事,她不用给他解释。
那个宠冠六宫的贵妃,一辈子见过的笑脸只怕也不及他一日见得多。
皇恩浩荡,贵妃的父亲只是被贬为了庶民,他搬离了一个人住在的扬花巷子,带不走宴音的尸骨,只能带着那封信回了苏州。
姜负雪看着随着人流走向城门的矮小老头,头发已经花白,规规矩矩地等着守城士兵盘问,检查包袱。
鬼使神差地,他遣了霜败去,将那封信偷了出来。
从信封里抽出那几张薄薄的纸,姜负雪一字字看着,是她的字迹。
上头絮絮叨叨都是写给她爹的话,若不看斑斑的泪迹,只会当它是一封寻常问候的家书。
可当看到纸上最后的那句“惟愿来世,躬耕南野”时,他的指尖控制不住捏紧了纸,喉咙漫上干痛。
这一句,是写给他的。
那是夜半无人之时,他们相依交换的私语。
姜负雪颓然的松了手,纸张坠落。
是他推她去死,宴音到死都在念着一个凶手,这信可笑。
年岁虚掷,窗外几番春换,姜负雪以为,只要过得够久,他就能将宴音的事忘了。
可一年地过着过着,深夜伏案之后,他还是习惯性地想起她,等惊醒过来,笔下的奏章已经换成了她的画像。
巧笑嫣然的贵妃,春情染眉的贵妃,佯装发怒的贵妃……就是没有被赐死于那一夜的贵妃。
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权臣,玩弄了多少幽暗的人心,连同她的命也舍了进去,却一生都不敢去想她孤身赴死时的模样。
画像年复一年,一张压着一张,挂满在无人得见的角落里,如同他们见不得光的关系。
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对贵妃的思念却如跗骨之疽,年年岁岁地泛着隐秘的痛意。
有一年,巡视青州府书院,越过门墙,听着有人在念《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只这一句,竟让他有些仓惶失态,控制不住脚下想要离去。
当他终于扶了幼帝登基,手握大权摄朝政之时,那些空茫的思念也没有减缓。当初他玩弄权术,不过兴趣,现在却变成了逃避去想她的手段。
太后弥留之际,姜负雪立于她的病榻之前。
这些年他未曾娶妻,又早越过了她去,成为大靖朝幕后真正掌权之人,姑侄之间早生了龃龉。
“哀家不明白,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图谋的是什么?”
“姑母还记得宴音吗?”
听到这名字时,太后愣了愣,太多年没有人说过这个名字了,她病得糊涂,更是想不起来。
他俯下身,直视着她,说道:“先帝的贵妃,亦是侄儿亲手葬送了她。”
姜负雪不知又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太后忽得瞪大了眼睛,没料到他竟然说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然而不待她粗喘完斥骂他,姜负雪就转身离开了,身后忙乱一片,却无人敢拦他。
太后驾崩,满朝素缟,一年不到,大靖朝的皇帝和太后都先后亡故了。
姜负雪静坐在书房中,未着丧服,屋内挂满了画像,全都是那位被早早赐死的贵妃。
画中人正是花年绮貌,他尚不到四十,就已鬓生华发,暮气沉沉,仙姿佚貌也经不起这般摧折。
他轻触她的笑颜,轻声说道:“那瓶鹤毒尚无人饮,我来陪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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