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宫到成为贵妃,梁意真正和她同床共枕,也不过几次罢了。
外头宣扬的恩宠,不过是将从前皇后的宫殿改为了栖灵宫,再是将这筑得如金屋一般。
她是纯金鸟笼中的雀儿,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昭示着主家的富贵,却未必会被逗弄几回。
即使御史斥责宴音魅惑君王的折子堆满了御案,偏偏仁明的君主却不愿意让贵妃委屈半分,如何也没让步。
梁意终于看完了那本奏折,放在一边,看着宴音仍不言不语地呆滞着。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手按在了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上,道:“朕宠爱贵妃,这世间所有的珍宝都堆在了你这栖灵宫,望爱妃也要识趣,莫要让朕为难才好。”
她听见了,只是不明白,仍重复道:“我和小侯爷是清白的。”
“当真?”
“臣妾,不敢撒谎。”
“霍南疏临走前也是这么说的,他还拿了常山军的兵符替你求情了,求朕饶你一命。”
宴音呆跪着不说话,霍南疏……他为何如此?
梁意松了她纤弱的脖颈,雪色肌肤上出现了狰狞的血痕,她不敢呼痛。
拍拍她的脸,梁意说道:“朕的贵妃倒是有大用处,去吧,朕就留你独自待一个时辰,给你爹留一封信,再干干净净地走吧。”
他说完起身,走出了栖灵宫,大殿的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上,殿内有重新没入了黑暗之中。
不久,那盏菡萏和合灯又被端了回来,鬼火一般晃动,举在小太监的手里,并着笔墨。
宴音执起笔,开始给她爹写信。
她娘死得早,这个男人从江南的小行商做起,积攒了不俗的财富,拿着钱买了一个小官,一路做到了京城。时常愧疚自己没照顾好唯一的女儿,对她有求必应。
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被选进了宫,从此就自己孤单地住着,女儿成了贵妃,他不奢侈不玩权,只喜欢听听戏种种花,再就是送信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总说很好。
狼毫在纸上挥动,宴音又是哭又是笑,泪水滚滚晕散了字迹,字里行间,只让他天冷加衣,劝他找个续弦,零零碎碎都是家常。
最后落笔,确是一句:惟愿来生,躬耕南野。
写完这一句,她如释重负,又似快慰。
梁意要她干干净净地走,做梦!
这些年她早就对梁意冷了心,所有的眷恋,连着求情时的眼泪都是伪装。天真的乞求他的怜爱,却发现自己只是别人的盾牌,宴音早就清醒了。
与朝臣偷情倒算不得冤枉了她,却不是霍南疏,而是前朝,人人称道,光风霁月的丞相姜负雪。
旧年别宫她遭人暗算,又看清了梁意的虚伪冷漠,她咬了咬牙,随手拉了一个人,没想到就拉了新上任的丞相姜负雪来。
荒唐又糊涂的夜晚过去,他凤目深邃,朝阳穿过窗户,照亮半张凌乱的榻,他们的手垂落在阳光里,十指相扣,宴音因帝王而冷灰的心,似又鲜活了过来。
然而他如今却被派往苏州巡查盐政,连见一面也无可能了。
一个时辰已到,掌事太监端了嵌金镂花的托盘进来,上头放着一团白绫,素净清透,月光一般,还有一瓶小小的鹤顶红。
见贵妃已经安静了下来,掌事太监暗道贵人还算体面。
她双手玉指纤纤,呈了那封信上去,又接过那团白绫,掌事太监看着她小心地搬来了绣凳,将白绫掷上了房梁。
贵妃生得极美,掌事太监在宫中见惯了美人,每回见着她,总要在心中叹息一番。多难得的佳人尤物,偏生帝王对她无爱。
此刻她脸上泪痕未干,执着白绫,也如月练仙子一般,摇摇晃晃地站在绣凳上,像要乘风而去。
宴音怕死,也怕疼,怕孤苦的走,怕醒不过来的黑暗……
可低头看那些守着她的太监,他们噙着惯常的笑,虎视眈眈地看着,她走不下绣凳了。
临死前,宴音多想再见姜负雪一面,可是,她等不到他回来了。
“人世多苦,若有来生……”她攥紧了白绫,努力睁眼看那团模糊晃动的烛火,“若我们能做一对普通的,光明正大的夫妻,我才有勇气重活一遭吧。”
她的唇翳动着,没人听到她说了什么,一行清泪颌下滴落,脚下绣凳滚倒在一旁,美人香消玉殒。
苏州府驿站内
着仙鹤补绯袍的男子华骨端凝,容貌昳丽,听着苏州盐课提举司秉话。他正是视察苏州府盐政的当朝丞相姜负雪。
霜败几乎是运起轻功上了驿站二楼,他在门外敲了敲。
姜负雪知道是宫里的事来消息了,又和盐官说了几句话,才算结束了话谈。
“事情办成了?”姜负雪抬手去取茶盏,他五指修长白皙,骨肉均停,衬得普通的青花瓷都变得清雅贵气。
霜败半跪低头:“贵妃薨了。”
姜负雪的手按在茶沿,茶水倾翻了出来。
听见头顶的响动,霜败抬头想看主子的情况,却被一杯热茶泼了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他忙低头。
“出去吧。”他淡声说道。
霜败心中惊疑不定,但仍旧听话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嘎吱的关门声回响,让书房显得空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