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梅若却不甘不愿地说道:“祖母恕罪,是梅若唐突了。”但见祖母面色并不严厉,知道自己欺负宴音绝对没有什么后果,她心底开始兴奋起来了。
宴音却轻笑了一声,清动的嗓音吸引了众人视线。
她看着姜梅若问道:“姜小姐唐突的是我,为何不请我恕你的罪?”
没人料到她会在这时候开口,这宴小姐真的敢然
然而宴音就是说了,她自来京城所见皆是达官显贵,人人听闻她的主簿之女都是不屑,她懒得在意,如今到了姜府仍是这套说辞,宴音只觉得得麻木。
宴音不是因出身自哀的性格,现下姜梅若明晃晃地要找她的不自在,那自己也不用给她体面。
姜梅若不信她真的敢让自己道歉,又硬生生问了句:“你,你在说什么?”
宴音满不在乎地又重复了一遍,姜梅若脸色有些微扭曲,她怎么可能给这主簿之女道歉!
眼见二人僵持着,还是姜老夫人开口了:“好了,都是孩子随口无心说一句话,什么主簿侍女的,不值当道歉,伤了和气。”
姜老夫人太过看低宴音,连嘴上的粉饰都懒得,虽嘴上是调解,但话与姜梅若的有何不同。宴音看得分明。
这时姜夫人也起身打圆场,将宴音的座次安排上了,宴音坐下之后,方才的小风波算是过了,那祖孙二人又在主座上说笑着。
青芝坐在宴音身后伺候,一路见姜家这般欺负自己小姐,虽是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气得眼圈微红,只是宴音背对着她,没能发现青芝的变化。
“你没事吧?”
宴音闻言偏头看去,是坐在她右手边的一个桃色夹袄的小姐,面若玉盘,容貌丰美,说话的声音也温柔软糯。
却不是在对她说,而是她背后的青芝。
宴音忙往背后看去,青芝眼圈微红,还泛着泪光,她心思还是个小姑娘,不像宴音一般重活一世,见自己小姐被欺负早就委屈得不行了。
此时大庭广众之下,宴音也不好有太大的动作,便小声说:“小姐我一点事也没有,真的真的。”
听她这话,青芝更觉得自家小姐是独自吞下委屈,眼泪落了下来,偏偏她又不敢哭出声,憋得鼻涕都哭出来了。
这时那桃红夹袄的小姐递过来一条帕子,宴音不好推拒,谢过了她,又不好意思拿她的帕子擦鼻涕。
那小姐面如粉桃,小声结巴道:“不用,不用谢,放心擦吧,帕子就送了这位姑娘了。”
宴音又是道谢,将青芝脸上的泪擦干净,轻声说道:“青芝你先出去吹吹风吧,我这里没事的,乖啊。”
旁边的小姐见她还摸了摸青芝的头,脸变得更红了。这主簿家的小姐真的又美又温柔,被她摸头的丫鬟是什么感觉呀。
青芝不想小姐因自己丢脸,点头出去了。
宴音转回桌上,看向旁边的小姐,搭话道:“我是宴音,谢谢你啦。”
“不用,我是江川月,吏部侍郎家的,”她的脸还是红红的,“刚刚我觉得你好厉害啊。”
“没有,我只是不在意罢了。”宴音摆摆手。
“对了,我也是竹舍得,在书院中总是远远看到你,嗯,那时候就觉得宴小姐你长得真美呀。”她说话时双手捧在胸口,语气天真又诚恳。
宴音笑道:“你也很美啊。”
“真的吗?我,嗯,那我以后没事能去找你玩吗?”她靠得更近。
啊……宴音没想到江川月说话这么跳脱,但还是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怕江小姐会觉得无聊。”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我可以叫你阿音吗?”
“自……自然可以。”
“太好了,那阿音你也别见外,叫我川月好了。”
最后整个宴会上,二人都在一处说着话,越说越是兴起,且江川月也喜爱听戏。
江川月甚至还偷偷告诉她,自己在梨昔园中撞见过她和姜负雪偷偷相会,但没有告诉任何人,此番也知姜家态度不好,望她莫要伤怀。
宴音发觉这江家小姐当真个性可爱,天真烂漫,和那姜梅若是完全相反的人,自己也对这位小姐颇有好感。
既是赏梅宴,宴席吃罢,自然要去赏梅,众女眷们穿好斗篷暖袖,拿起手炉,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姜家的梅园占地极广,品种也让人眼花缭乱,雪盖梅花,满园冷香彻骨。梅园中有丫鬟在置备着热酒,给各家夫人小姐们驱寒取暖。
梅是花中寿星,在场最为高寿的又是主人家姜老夫人,姜夫人便提议道:“不如大家四散入了园中去,折了自己觉得最美的一支,插了梅瓶供老夫人品评,彩头便是一枚梅花琉璃钗。”
虽然各家都不缺什么首饰,但也爱玩个热闹,辈分小些的打打闹闹就往梅园深处去了,年长的则聚在一处饮酒吃茶,赏景闲谈。
宴音也走入了梅园之中,她直觉自己如何也讨不得姜老夫人的欢心,也更不稀罕,便随意折了一支绿梅,早早走了出来。
江川月倒是兴奋,还在里面左瞧瞧右看看的,一心折一株最漂亮的。
姜梅若爱俏,换了身衣裳姗姗来迟,并未进梅园之中,一来就见宴音执着一株绿梅,将要插入梅瓶之中。
她有些怒气冲冲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宴音听见声响,抬头见看到了姜梅若怒气冲冲的脸正对着自己,有些疑惑道:“我做了什么?”
在饮酒闲聊的贵妇人们也看了过来,姜老夫人自然也在其中。
姜梅若见她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轻蔑嗤道:“半点眼界也没有,这可是祖母最爱的绿绮梅,整个园子只得一株,平时有仆人守着的,贵重非常,凭你也配折一支下来?”
闻言宴音恍然,原来她生气的缘由是自己的绿梅啊。
宴音还没开口,倒是姜老夫人先语气严厉道:“梅若,住口!”
“祖母……”姜梅若这回没有听话,只以为姜老夫人还似方才那般假意训斥她,执意说道:“她这般没有见识,为了赢折了祖母心爱贵重的梅花,我怎么就说不得,到底是,半点眼界也没有!”
“姜小姐,”宴音笑着唤了声她,见姜梅若仍是傲慢的模样,她缓缓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绿绮,这是绿萼,在川渝、江南都不少,若姜小姐真要我赔的话,我可以让宴家商队带几株上来。”
听完宴音的话,那堆贵妇人皆是眉眼交流,心里藏了百样心思,只是给姜老夫人面子,仍是含笑饮酒,只当没看到小姑娘的口角。
姜梅若没料到自己心急找宴音的麻烦,竟没分清绿绮和绿萼,她如何知道园中还有其他的绿梅,堂堂姜家的小姐,见识居然不如一个主簿之女。
方才一句句叱骂宴音没眼界的话变成了巴掌扇回了她自己的脸上,让她整张脸都烧烫了起来。偏偏此时没有人说一句话,更是让她在寒冷的雪地里如被火烧,臊得额头冒汗。
接着在梅园中折梅的小姐们也陆陆续续出来了,也有几位小姐手里拿着绿梅,且正是宴音所言的绿萼梅。
园子深处确实有一株绿绮,但有仆人守着,并不会有人去折。
有和姜梅若交好的小姐,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嬉笑着去拉她,问:“你怎么了?”
这教她如何说,姜梅若僵硬在原地,心还因羞愤怦怦跳着,只咬牙说没事。
最后还是姜老夫人开了口,道:“那绿萼本也是今年移栽过来的,无甚稀奇的街边之物,眉若没见过普通东西才会认错,不值当宴小姐如此咄咄逼人。”
好家伙,又一出指桑骂槐,现在倒是她咄咄逼人了。
宴音深感今日过得乏味无趣,她当初就应该听姜负雪的,不来这赏梅宴,不过提前知道这姜家老夫人是什么人物也好,以后懒得在她身上费心。
她随意行了一礼,道:“是宴音失礼了。”
姜老夫人为表大度,又对姜梅若说道:“梅若,你也和宴小姐赔个不是吧。”这是要各打五十大板以示公平自己的意思。
要她给宴音赔不是!姜梅若眼睛瞪大,但撞见老夫人不愉的眼神,她到底是不情不愿地赔了个礼。
宴音只当看不见,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
梅瓶一一评过去,她随意折来的绿萼自然名落孙山了,街边之物,姜家看不上也是理所当然。
时间渐过,陆续有几家作别,宴音也欲起身告辞,姜老夫人只是摆摆手让她先坐下,依旧和别家的贵妇们话别。
江川月见她被留下,就知道不寻常,有些担忧地与她作别,宴音只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待人都离去了,姜老夫人一路回了自己住的暖阁,宴音自然也要跟着。
老夫人坐在主座榻上,又饮了一盏香茶,就着暖炉烘着手脚,才道:“这一日我看下来,宴小姐倒是个难得的爽利性子,可是早年与你爹走商的缘故?”
宴音依旧站在堂下,她伏低做小了一日,这人仍是这幅做派,她现在已是半点耐心也无了,便只慢悠悠答一句:“是吗?我爹倒是嫌我过于内秀了。”
姜老夫人看出了她的散漫,冷哼一声:“哪家的小姐不是养在深闺里,寻常的官家见到个自小在外头混迹的女子,也是要犹豫几分的。”
宴音闻言眉毛一挑,这是要挑明了说她配不上了?
她冷笑一声,问:“老夫人,是觉得家里今年的柿子又涩又硬,才来拣了外头软的捏?”
姜老夫人闻言当即大怒,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指桑骂,真当自己能进姜家的门,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这样的人辱了姜家的门楣。”
“如果姜家的门楣是踩高捧低的话,你们就自己好好端着吧。”
她本欲再骂得凶些,以消解今日之气,但想到姜负雪先前说了她曾被气得卧病在床,宴音可不想造这份冤孽,便不再说话,转身干脆大步走出门去。
“你……你个孽障!”姜老夫人气得胸膛不住起伏,抬手指着门,宴音已经出去了,只剩棉帘在晃荡着。
怎会有这般利嘴忤逆的后辈!
倚兰忙上前帮她顺气,宽慰道:“老夫人,她原就是个没娘没教养的东西,说出的话和外头市井泼皮没甚区别,不值当置气,该尽早让少爷认清她,远着她才是。”
出了暖阁,风霜扑面,知道青芝在第三道门等她,宴音快步朝外走去。
“宴小姐,请留步。”
她回头,是姜夫人。
她屈膝行礼:“夫人还有何事?”
“宴小姐,姜家看着光鲜,底下全是荆棘,宴姑娘,我出身高门尚且如此,你进来只怕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