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一朵被人错扔进淤泥里的雪莲,往日积攒的那一身高不可攀的冷凌气质反而在此刻吸引着那些终身都不可能再洗干净的人们特别想亲手把他染上颜色……
所谓,近污者秽,大抵如此。
也因此,几乎在眨眼间,戚无尘就被如海浪般扑上来的相公们给淹没了。相公们疯狂抢人的架势也十分吓人,不知道的人很难想象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个人,因为就算清楚客源少,近十年来蜂窼街也没出现过这种疯狂的场面——人推人,人挤人,人拉人,人踩人!
众所周知,这些相公们眼里从来只有钱,如今出了这样的情况,路人只会觉得他们怕不是见了一座金山!
钱是好东西,没人不爱它,因此不少人闻风而来,也想着趁机抢上一手,致使扎堆的人越来越多,群体面积就跟摊煎饼似得越铺越大!
直到,人群中央突然有个人被什么东西拎住衣领,提起来,从众人的头顶上冒了出来,又眨眼间被扔出人群,飞到半空,伴随着那一声尖叫,骚动终于一顿!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沉郁的声音在人们的包围圈正中心响了起来,他边说着‘得罪、抱歉、劳驾让一让’等客气话边拎起一个又一个相公,丢猫般,扔出去——也不过片刻的功夫,整条街上只剩遍地被摔得龇牙咧嘴,揉腰捶肩站不起来的相公们了。
那些来凑热闹的路人们,见此情况,连忙撤离,也没走远,就站在街口,观望看热闹。
而相公们‘哎呦哎呦’嚎声四起,甚至有人被摔得实在疼,揉着腰怨念道:“这么清高,还来这里干什么?假正经!”
他旁边的人听道,有跟着附和的,也有说:“不过,人家那个长相那个气度也确实有清高的资本!这样的人若是能跟他共度良宵,不收银子也值了,嘻嘻嘻!”
说这话的人,立刻被周围的相公们鄙视。
而那些鄙视完他的人,又立刻凑头小声讨论起戚无尘的长相,什么下巴如何如何、鼻子如何如何、某处如何如何……
戚无尘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的目光锁定最东头的象姑馆,眉头微微蹙着。
等他一路如过关斩将般终于来到象姑馆门前,早不知扔出去多少人,连双手掌心都磨红了。
此时的蜂窼街上哀嚎四起,而这一切的发生,被象姑馆门前那些站街相公们看在眼里,以至于戚无尘停在他们面前,他们不但没人迎接,反而集体后退了一步!
戚无尘盯着他们后退那一步,若有所思。
他只当没有看到相公们的反应,往门口一站,彬彬有礼一揖,道:“在下前来寻白翛然白公子,烦请各位,帮忙叫他出来可好?”
“白翛然?”
几位站街的相公相互看了看,茫然道:“他没有来啊!你确定他在这儿吗?”
戚无尘:……
他还真确定不了。
相公们见他一脸困惑,正要请他别挡门口赶紧离开,他们身后突然有个老人问:“你是那家的?找白公子干什么?”
门口的相公们一听他的声音,忙回身见礼,称老人为‘公公’。
“在下戚无尘,找白公子有急事。”
戚无尘说完,还没等老人说什么,那些刚才还畏畏缩缩的相公们,突然齐齐双眼一亮,惊呼道:“你是——你就是那个让白翛然为你疯为你傻为你废寝忘食为你无浪不冲的戚无尘?!”
戚无尘:?
——无浪不冲?何解?
相公们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们盯着戚无尘,人人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甚至有个别人,那嘴欧得真能塞下个鸡蛋了。
这也怨不得相公们震惊,主要是白翛然是这里的常客,每次来这里找他们就是谈心,也不谈别的,就只谈戚无尘——所以,戚无尘这三个字对相公们来说简直如雷贯耳。而且托白翛然的福,他们还听说过戚无尘几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比如,他在睡着之后,特别喜欢骑被子!
以至于,白翛然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次来这儿,说得都是戚无尘的被子如何如何,他要是能变成戚无尘的被子就好了——像小孩子一样傻得可爱的白翛然,被馆里的相公们背地里取笑了好一段时间!
也有相公看不过去,教了白翛然许多取代被子的作战方法。据说白翛然听完之后,出了门就去成衣铺买了两箱子红肚兜……再之后,白翛然就像突然消失,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再次跑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现在想想,那般为爱痴狂的白翛然,所追求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人么?!
因此,相公们此刻有多震惊可想而知!
尽管面对众人夸张的表情,戚无尘满心疑惑,却还是点了下头,以此回应他就是那个让白翛然为他疯为他傻为他废寝忘食无浪不冲的戚无尘。
站街相公们却好像集体失聪,没听见似的,又异口同声追问了一遍:“你真的是戚无尘?!”
“不然呢?”戚无尘有些无奈道。
相公们这次似乎终于确认完毕了,纷纷小劲儿拍着胸口,竟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喘着气儿说:“白公子可是总提起你呢……”又像刚才一直没看清似得,重新上下打量起来。
“既然列位都与翛然相熟,可否劳驾替在下传个口信?”戚无尘又问。
然而,这几位相公却只顾着感叹:“久闻不如一见!今日才明白为何那白家三郎能为了你神魂颠倒到那等地步!不过,既是白三公子的意中人,我们还是避嫌吧!就是,可惜,实在是可惜……”
当然也有越发看直眼的相公,他们大概是第一次遇见戚无尘这种客气有礼又疏离的人,只听他客气地话语,人就僵了,再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么一看,竟然还不好意思了!他们红着脸,羞羞答答撩着眼皮看戚无尘,诱惑的意思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见此,戚无尘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被这种视线包围,他如芒在背,隐于袖中的手也握成了拳。整个人也如一张拉满的弓,不知不觉就带出了一丝礼数也掩盖不住的攻击性!
看出戚无尘这点变化的人是那位老公公,而且他似乎别有顾虑,见戚无尘这个反应,就忙道:“白公子清晨确有来过,不过已经走了。他借了这楼里的马车,你若是不急,想知他们去了何处就进来稍坐,等那赶车的小奴回来,一问便知。”
一听这话戚无尘就断定,他必然是在来此的途中和白翛然错开了,而此刻既然白翛然不在,他又哪里肯进什么南馆里面等人,还是等一个赶车的小童?!
这地方,若非是因白翛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来!
眼下,也自然是先回国学院再说!
因此,戚无尘听了老公公的话,立刻行礼告辞,却不想,他才一转身,刚刚那帮被他扔过一轮的站街相公们突然又从四面八方冲到了他面前!
不过,这次他们不抢他的人了,却人人拿着把扇子,像是重新打满了鸡血,前赴后继扑到他面前,边喊:“戚公子,听说你的扇面诗乃是京城一绝,千金难求,我都想了很多年了!今日求你给我题首扇面诗吧!”
“是呀,是呀!戚公子难得来一趟,题了诗再走不迟啊!”
“我也要!”
“我也要!我先来的,别推我!”
眼前是各种挥舞的扇面,戚无尘皱着眉,还没等他说什么,推搡间,他的身上又突然多出来许多手摸来摸去……
这下,戚无尘简直烦不胜烦,脸色立刻又沉郁下去,沉声道:“不要乱摸。”边再次毫不客气地抓住一只在自己后背上作乱的手,用力一拽,只听‘哎呦呦’一声嚎叫,一道人影顷刻间就飞上了半空!
这下不用戚无尘再废力气,吃过这招的相公们立刻自动后退了一尺!退得慢的人甚至被踩了脚,嗷嗷叫了起来!
而戚无尘却偏偏扔完了人又对着人群外摔在地上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对不住’!
只这一声,围在他周围的相公们,又自动后退了一尺,且表情惊悚,像是见到了什么老妖怪,而事实上,戚无尘此刻在他们眼中,也确实像是被善良绑架的老和尚,拍死一只蚊子也要念一声佛号那样,因被礼教束缚而显得极其特殊!
那是一种禁欲的气质,反而更令人忍不住想要染指。
若非戚无尘脸上带着一层霜,他这歉意的话说出来或许人们还真能信他有几分诚意,但眼下,他们没感觉到歉意,倒是莫名觉得有股杀意?
事实上,戚无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当然更看不出什么杀意!
此刻,他一路往前走,相公们围着他一路后退,一群人终于走回到蜂窼街口了速度突然慢下来——
那是因为,相公们站街不能离开,否则回去就会挨打——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为戚无尘让开一条路。
戚无尘走了出去,他站在蜂窼街口外一步处,微微吁出一口气,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嘱咐,回过身冲着满脸怨念的相公们说:“以后,若白翛然再来,劳烦各位帮忙照看,莫要让人对他动手动脚。若是有人动了他,其余人凡转告我知,戚某自会送出扇面诗作为答谢!也请各位互相监督。”他说完,还特别认真郑重地给整条街的人行了一记揖礼。
相公们:……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会来这么一招!
但这种招数怎么看都像是白翛然惯常用的!
难道说,白翛然以前那么会要挟人其实不是他聪明,而是跟戚无尘学的?
相公们不知道,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今日,戚无尘最后会那样说,正是受‘白翛然让国学院的学生们互相举报说坏话’以牟利的启发,这才想出以扇面诗为饵,化整条街的相公们为他所用的办法,来保证白翛然以后来蜂窼街的安全问题——
当然,这法子不一定多管用,但是至少把话撂下,总比没话强。
这地方,怎么说呢?反正对戚无尘这种士大夫家里受尽儒学理念熏陶的青年学者来说,那真是来这一次,就永远都不想再踏进
第二回了!
这种矛盾的抗拒感对戚无尘来说其实也是第一次。但是,也正因为来了这里,他才突然发现,面对这些相公们,他并非鄙视,他只是无法认同他们这种毫无礼法全无教养可言的奔放和热情!
这里人们的言谈举止,在戚无尘眼里,依旧与他过往的认知格格不入——
像是坠落破戒般的诱惑!
是有伤风化的放浪形骸!
与礼不符,与法不合,明明不是他的道,却又能轻易令他想起许多与那个人息息相关的夜晚……
这种地方他当然不想再来,因为多待一刻,煎熬就多一分,脑海中的礼教也会被那人的身影挤掉更多……
以至于,戚无尘离开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快!
而相公们还集体陷入纳罕中,竟然真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戚无尘飘然而去,忘了追赶。等他们反应过来,撕开戚无尘那彬彬有礼的表象,看清那层表象下真正隐藏的本质后,相公们才发现,戚无尘最后说的那段话不就是宣告所有权的一把狗粮吗?!
天呐,不得了啊!
没想到传闻中不染世俗的戚无尘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个男人他怎么能、怎么就能骚得这么闷呢?!
相公们发现这点后,简直都想薅头发呐喊了——你撒狗粮就撒狗粮,干嘛还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还拜托、作揖什么的,搞这么郑重这么一本正经,你不知道会弄得别人很不好意思吗?
这特吗……
难怪白翛然迷他迷得那样不可自拔!
别说白翛然了,就是他们这种身经百战的主儿,要是有人每天给他们来这么一出,那也照样吃不消,也照样分分钟沦陷啊!
最终结论: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戚无尘这一趟外出寻人扑了个空,却不知他寻的人此刻已经带着赫连舒云翻过学知山又回到了国学院,而且已经进入了太子的院子,正在廊下等候内监官的通报反馈。
这间院子又大又静,一座主屋带六座裙房,明显要比白翛然他们住的舍院规格高出一大截。
此时的屋子里,内监官垂首立在纱帐层叠的床前。
纱帐之后,有絮絮低语断续着传出,那是太子正搂着戚无涯在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
依稀能听见太子说得是:“……你什么时候去见得白翛然?嗯?”
戚无涯似乎很怕他,声音在抖,却很恭顺:“早上实在担心您,本想亲自去请郎中,半路遇上他,他便让我回来陪着您,替我去了。”
“哼,你倒是听他的话。”
“不敢!”戚无涯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太子这一声哼十分不妙,忙解释:“因实在担心您,怕血——”下面的话,被一只玉白的手捂住了……
内监官悄悄撩起眼皮,隔着层层纱帐依稀看到太子翻身起来,压住了什么,内监官只能看到太子一个模糊的后脑勺,微微晃动着……
内监官连忙收敛视线,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太子餍足的声音,喘着气儿道:“宣他们进来吧。”
内监官连忙往外走,刚拉开房门,就听到太子一声得逞的轻笑和戚无涯压抑的闷哼,吓得他连忙跑了出去,直到关好门将所有声音都阻绝在室内,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已汗流浃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