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迷心窍。◎
一楼大堂静得针落可闻。苏彻站在台阶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夏轻眠。刺眼的冷白色灯光倾泻下来,刷过他下颌凌厉的线条。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此时沉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宛若漆黑的夜。
静默片刻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楼。
夏轻眠紧紧捏着身份证,目光始终落在他劲瘦的背影上。等到身影消失在转弯处,她垂下眼眸,若有似无的深吸一口气。
回到房间,夏轻眠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背包,这几天也没添置什么新物件。
除了挂在衣架上那顶草帽。插在上面的玫瑰花已经干了,两片花瓣不知何时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夏轻眠拿下草帽,思绪有片刻的游离。手指无意识的自帽沿摩挲到玫瑰,水分蒸发花瓣变得脆而薄,仿佛一碰就会碎。
那天太阳很大,她还记得他将玫瑰花别在草帽上的样子。嘴角噙笑,眼底是无尽的温柔。
她回神,将帽子装进背包。
全部收拾妥当,手机铃声也响了。是约好的服务车,已经按时到达楼下。
夏轻眠背上包,关掉灯,黑暗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站在门口环顾房间,视线在床铺凌乱的薄毯上停顿,几秒后开门走出去。
走廊里清凉的过堂风穿过,暖黄色灯光下一道身影懒洋洋的靠着墙壁,狭长的眼眸紧紧盯着她,锐利得犹如暗夜里的兽。
“收拾好了?”
她一顿,点头,“嗯。”
苏彻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沉默地看她几秒,抬手拢了拢她的头发,“有点乱,忘记梳了?”
“没想起来。”
“嗯,一会儿在车上有时间可以梳。”边说,边十分自然的拿走她肩上的包,“走吧,送你。”
夏轻眠抿抿唇,伸手扯住背包另一边,“不用送,我叫的车已经到外面了。”
“什么时候叫的?”
“你睡觉的时候。”
苏彻下颚线绷了绷,轻笑,“行。”
随即松开手,将包还给她。
“回去休息吧,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她紧紧抓着背包带,眼里是他冷峻的脸。她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而不是这样三言两语就掉头走开。可思量了许久,她发现不知从何开口。
就像她不知道就此一别他们还会不会见面,即便见了面会不会有其他什么改变。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仅仅几天,彼此慰藉心灵,满足身体上的需求。除了对方姓名外一概不知,皆很有默契的不去打探更多的信息。很明显都默认了这段短暂的感情只是露水姻缘。
虽说苏彻似是而非的表白过几次,不难承认在当时她也曾心动。但过后平静下来就会自我说服有时时候到了,气氛在那,会更容易沦陷与动容。冷静便逐渐占据上风。
这些天来她无疑是开心的,毫不夸张的说短时间内都可能忘不掉某些画面。然而美好往往是易碎的,就像安全感一样脆弱。
她是个胆小鬼,只敢贪图表面欢愉,害怕向前多走一步,以防让自己再掉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各种念头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杂乱无章。于是索性留下一句最简单的告别,为这几天的欢愉画上句点。
“我走了,再见苏立冬。”
夏轻眠没再看他神色,越过他匆匆下了楼。
将近十一点,天色漆黑。只有零散三两颗星坠在天边。
院子外停着一两黑色轿车,夏轻眠跟司机确认后拉开后座车门。
一只手紧紧抓住她手腕,而后车门砰一声被甩上。夏轻眠一怔,抬头看见了苏彻面无表情的脸。
“你怎么……”
苏彻牵着她的手走到副驾驶,隔着车门对司机说,“不好意思,车不用了。”
“我说你们是不是有病?大晚上把人折腾过来说不用就不用了?!”
“抱歉。这是车费。”苏彻将几张红票子放到座椅上,带夏轻眠进了前院。
“你干什么,这样我会赶不上飞机。”
苏彻淡淡瞥她一眼,径直走向停在角落的大g,拉开后车门将背包丢进去。
“太晚了,我送你。”他打开副驾驶门,笔直看向她,“你坐陌生人的车我不放心。”
夏轻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心像被扔进一颗小石子,荡出了一圈又一圈涟漪。方才生出的那点点不愉快随着石子沉到湖底,彻底偃旗息鼓。
她走过去温顺的坐进车里,周遭安静下来,砰砰的心跳声越发清晰明朗。
苏彻轻轻关上车门,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座。
发动机轰鸣,车灯亮起,汽车在沉静的夜晚中缓缓驶出了度假别墅的院子。
时间不早,宽阔的道路上车辆不多。只有一路延伸的路灯展示着这座城市的璀璨。
车内始终保持安静,轻柔的夜风渐渐吹散心头的焦躁,夏轻眠时不时用余光瞥苏彻一眼。
“你是直接回申城还是去其他地方?”
夏轻眠回神,解释到:“我去宁城工作。”
苏彻扶着方向盘,淡淡嗯一声。
没再得到回应,他又看向中央后视镜。刚刚就是透过这里将她忐忑的样子尽收眼底。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她与五年前站在雪中迷茫又无助的女孩重叠到一起。
虽然心里有气,但不由得心就软了。会忐忑,那就说明他并不是毫无份量。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申城来的?”这反射弧长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
苏彻勾唇角睇她,狭长的眼眸里全是促狭,摆明了不打算告诉她。不过手指有节奏的轻点方向盘说明心情好了很多。
但这个问题却在夏轻眠心里生根发芽,如同疯长的藤蔓爬满了各个角落。
直至车子停在航站楼外,她依旧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下了车,从苏彻手里接过背包。他们面对面站着,她闻到了熟悉的薄荷香混着他身上独特好闻的味道。
千言万语,最终她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谢谢。”
苏彻抄着口袋垂眸看她。视线扫过温柔的眉眼、挺翘的鼻梁,慢慢落在唇上那一抹嫣红。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被他拥在怀里睡觉。
他喉结滚了滚,轻声喊她:“夏轻眠。”
她缓缓抬头,撞上他炙热深邃的眼。
“刚才那句话,我等你回复。”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塞进她手里,“至于为什么知道你从哪里来,你可以好好想想。”
她攥紧掌心,嗓音略微沙哑:“我刚刚想了一路。”
“你可以再往前想一想。”他伸手将凌乱的发丝别在她耳后,倾身低语,“实在想不起来,就来找我。”
背包垂在他身侧,背带随风飘动。沉吟片刻,夏轻眠伸手去够,手腕却在半路被握住。
苏彻将她手臂扣在腰间,顺势上前一步将她搂在怀里。行人进进出出,候机楼灯火通明,他们的影子在地面拖出长长一条。
树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不远处传来鸣笛声。夏轻眠闭上眼,贪恋的汲取他的体温。
“我得进去了。”
“嗯。”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接过背包,“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话落没敢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入口。
苏彻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进了玻璃门。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每走一步都干脆利落。进去后看了一会标识,然后向右走去。没多久,身影便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深夜,机场大厅人烟稀少。夏轻眠换好登机牌径直去二十八号登机口候机。
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夜色弥漫,点点橙光色工作灯照亮黑暗。广播里播报着航班信息,驱散了些微寂寥。
夏轻眠坐在椅子上放空思绪,耳边却总是回荡着苏彻的话。无论那个问题是不是他故意下的钩子,都已经成功的引起她的好奇心。
她记人方面能力欠佳,经常被林竹音调侃脸盲轻症度患者。实际上她并非真的脸盲,只是不想生活被打乱节奏,因此有些抗拒社交,也不太愿意去结交所谓的新朋友。
成年人的交往总是藏着一份谨慎和小心翼翼。那时她将有限的精力全部放在许谨修身上,无暇去在意其他人,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但意外接触到这群人后,她慢慢改变了想法。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多少有些道理在。
夏轻眠抬手蹭蹭脸,这才发现手里还攥着一张纸。缓慢打开,竟是无人机吊上来那张约她去爬山的小漫画。
因为纸折叠过,空白的地方已经粘上了炭笔的粉末,变得有点灰。她一格一格看过去,嘴角不自觉的弯起。
最后一格下方还有她当时的回复:你们去吧。
而今这句话的“你”字被苏彻用删除符号圈住,替换成了“我”,旁边还多出一串电话号码。
夏轻眠红唇微抿,盯着那串数字微微出神。
“前往宁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sx1314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从二十八号登机口上飞机。”
“……”
她看着纸张良久,在广播声中起身走向登机口。
空乘人员微笑的为她检票,祝她旅途愉快。她拿回票慢慢走进登机桥。
那晚在海边,他画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心形戏称在画地为牢。方才在沙发上缠绵,他悬在上方,声音嘶哑的在她耳边说:
“夏轻眠,其实我在那个牢笼里已经等你很久了。”
咚——
咚——
机场大厅里响起钟鸣声。一下,两下,最终在敲了十二下后停止。
夏轻眠坐在位置上,看着窗外昏暗的城市,良久闭上了眼睛。
假期结束,南瓜马车消失,一切打回原形,她也应该从童话世界回归现实了。
……
候机楼外,黑色奔驰大g依旧安静的停在那里。
苏彻靠在车头,长腿撑地身形懒散。昏黄的路灯下,侧脸线条冷硬,清冷的眼底没什么情绪。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随即耳畔轰鸣。一架飞机在深黑的夜空画下一道弧度直飞天际。
苏彻盯着飞机目不斜视,而后喉结滚了滚,嘴角勾出抹似是而非的笑。
似失落,似嘲弄。
“真小气,临走也不肯说句好听的。”
直到再也看不见飞机的踪影,他转身上车。车内光线昏暗,模糊了脸上的棱角。
他靠着椅背闭了会眼,睁眼时看了看副驾驶。她刚才就坐在这里,时不时用余光偷瞄他。
像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兔子。可走的时候爽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开始被烦躁占据。苏彻低低骂了一句“操”,拿起手机给季临希打电话。
很快接通,没等季临希质问,他痛快扔下一句:“我很快回去。”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等你到家我非要弄明白你这段时间都干了啥,像鬼迷心窍一样……”
没等季临希输出完,苏彻直接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情绪不佳的抹了把脸。
鬼迷心窍。
呵。
可不就是吗。
五年前听着这首歌遇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发动车子,打了转向,在松开离合前,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su:【一路平安,等你。】
—
历经三个多小时,夏轻眠在宁城落地。凌晨四点左右,街上人烟稀少,西北风吹到身上冷得像钻进了骨头缝,夏轻眠裹着大衣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人生地不熟,而且实在困的难受,她果断就近找了一家酒店休息,一早再赶过去跟研究所的同事汇合。
简短睡了三个小时,匆匆吃过早饭夏轻眠便按照群里给的定位打车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