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却看见慕清衡上前一步在天帝面前站定,他声音沉稳有力,余音盘绕在大殿之上:“天帝陛下,方才只是化怪乱人心智,您不小心着道而已。现下请尽快再次诏旨,您放心,我会配合一切的。”
天帝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越看眼圈越红,他哑着嗓子问道:“你要如何配合?”
“您一直都是唯一的天帝,李代桃僵之事属子虚乌有,我也的确恶贯满盈,舍去天族的身份自甘入魔,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该的。您只需说,我会为您的任何说辞作证。”
天帝的眼眶中渐渐盈满泪水,摇头失声道:“胡说!胡说!”
他眼眸中一片深深沉痛的舐犊之情,慕清衡看得清楚,无措地轻轻揪紧衣角,下意识将目光慌乱挪走。
天帝嘴唇微微发抖,蓦然间转向天族众人,厉声说道:“此前我所言的句句属实,我的确……”
“陛下,”慕清衡沉声道,“当年先帝亲笔诏书你应该还妥善存着,不必再顾虑我或是其他什么人,将诏书公之于世便是。让大家知道先帝本就欲意传位慕歌川,是慕辞月弑父夺位,还亲手杀了两位兄弟。您并不是自愿换心入魔,而是心脏被慕辞月重伤,才行此无奈之举。”
他此言一出,无异于一声惊雷。
除了慕蒙眉眼深沉,没什么情绪波动,连慕落盛元霆等人都呆立于当场,更别说其他的人。
底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先帝本来传位之人是慕歌川?”
“若真是如此,当年他失踪便是遭了毒手……慕辞月真能下如此狠手么……”
“有何不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这慕辞月就是个伪君子呢。”
“慕归程那人自成年后便云游四海,逍遥快活,原以为这些年他尚且远游,却不知早早便……”
“若真如此,帝位从一开始就该是现在天帝的……”
天帝眼底一片血红,“衡儿……”
慕清衡走到他身边,语气很轻却坚定,“陛下,我们不一样。您是被迫无奈,我却是自入歧途。我比之您,要差得远了。”
天帝不断地摇头,热泪终于忍不住滚滚而下,他透过模糊的泪眼望着慕清衡——他是多么的心疼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年幼时又失去了父亲,原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他,却不曾想他在那般小的年纪就识破了自己的伪装,从此活在痛苦之中。
而后来他误入歧途,他原本该给这个孩子一次机会的——他也是入过魔犯过错的人!正因犯错,他深知拥有改过机会的可贵。在位多年,他给了多少人、多少不可饶恕之之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却偏偏没有给这个孩子任何机会。
为了自己的女儿,他还割下他的舌头,将他生落无尽崖。
他父亲欠自己的,已经用性命还了。可这个孩子却代替他的父亲,承受了如此多的苦难与折磨。
即便慕清衡如何相劝,天帝也断不肯拿出诏书来自证,眼看族中的骚乱渐渐平息,众人的神色再次出现半信半疑,慕蒙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来。
她先是看了眼慕清衡,慕清衡察觉到她的目光,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眼巴巴看着她,一双手放在身前也不是,背在身后也不是,都不知改摆在哪里。
他甚至没有看清她目光中的神色,便已经失了沉稳。
慕清衡沮丧地慢慢退了两步,垂下长卷如鸦翼的睫羽,遮住眼中的难过茫然。
千言万语也没办法在此刻说,慕蒙只好收敛心思,站在天帝身边倾身凑近,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天帝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呆呆的侧头看她一眼,眨了眨眼睛,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慕蒙忍不住弯唇微微笑起来,点一点头,无声的肯定。
天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好吧。”
最终,天帝将两份诏书都拿出来,请声名威重的族臣辨别鉴定,并且露出心口那深刻的陈年旧伤,辨认慕辞月的剑风痕迹。
接着慕蒙将虞笙交给她的枯叶拿出来,她并没有说太多枯叶的来历,只说是路见不平的一位妖族少女,不忍真相蒙尘,拼死记录下一切。
终于,一切事情尘埃落定,有先帝的遗诏在,天帝再次接掌了帝印。
虽然他换过匪石之心,可他也是遭人毒手后迫不得已,而且看他一生孤苦只守着两个女儿,便知他的心已经生肉,和寻常人无异。
六界本就对生出肉心的魔族没有恶意,天帝既然已是寻常肉心,体内又有天族血脉,那么便和魔没有什么关系,只当寻常天族人看待罢了。
那么现在要处置的,就只剩下未死归来的慕清衡了。
虽然众人意见不合,但明显还是反对慕清衡重回天族、并要依法再次处置的呼声更高些。
天帝望向慕清衡,见他俊朗若星子的眼眸一片平静,乖顺又从容,仿佛无论如何处置他都坦然接受。
他心脏生疼,终于闭了闭眼,沉声说道:“好了。”
一片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