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含章险些打了个寒颤。
可她绷着一股劲儿,谨慎地压直身子。
不能把药洒了。
得先给梁铮送过去才行。
在她与肖氏一同煎药的时候,楼宏明来过一趟伙房。
听楼宏明说,梁铮自昏厥中短暂地醒了一次,所思所问不外乎一句话:吓着卿卿没有。
他还托楼宏明转告她,粥很好喝、不要自责。
还有——别害怕他。
思及此,李含章眸光一暗。
鼻腔酸涩,泪水再度冒了上来。
像是被烟熏过似的。
烈烈地发疼,不知是眼眸还是心口。
他好笨、好蠢、好傻。
已在榻上晕过一回,怎么还惦记着她呢。
她吓没吓到、受没受惊,又有什么要紧?
而且,她哪里会怕他。
明明就……担心他还来不及。
李含章迎着风,慢慢地走上好一阵儿,终于来到主营外。
主营的帐面透着薄光,看来内里也燃上了火把。
兴许是哪位将士来帐中代劳的。
她手里捧着药,行动不便。
只好费力地用身子一点点顶开帐帘。
幸好没把药弄洒。
李含章钻入帐内。
踏足于一片沉寂之中。
梁铮还躺在榻上,一手露在被褥外头。
看来是醒了一次后又睡过去了。
李含章静悄悄地放下药碗,搬来一只小胡床,轻轻放在榻边。
她坐上那只胡床。
双手托腮,凝望着榻上的人。
梁铮双眸闭合,鼻梁高挺,面庞的线条清晰流畅,柔和的阴影在唇间栖落。
淡蜜色的肌肤融在这暖光之中,疏朗又温柔。
可他双唇上的血色很淡。
淡得宛若水痕。
他的气息也很淡。
像点水的蜻蜓,掠过她的心门。
李含章没有出声,极小心地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手指距离自己的鼻尖很近。
近到能从满手的药渍中,闻到清苦的气味。
忽然,梁铮紧了紧眉关,神态呈出几分痛苦。
连放在被褥外的手都蜷了蜷。
李含章心下一忧。
他怎么了?
是……梦见什么了?
她忽然想起,魏子真曾说,梁铮在与他重逢时如释重负。
丹云寨中的无辜亡魂……
会是梁铮此刻梦魇的源头吗?
她不知道,不敢想,也无法去问。
李含章的目光逐渐下落。
凝聚于梁铮的手。
他的掌很粗粝,掌纹清晰,布满茧与伤痕。
是这只手,提着枪在疆场厮杀驰骋,守住了塞北的安定。
此刻,梁铮修长的五指正松懈着。
可她看它,却如握万马千军、岁月山河。
李含章低下头,长睫洇上薄泪。
她在哭什么呢?
不知道,可她心里好难过。
从前在凤阳阁居住的时候,李含章长期与周奶娘相伴。
她那时太小,如有梦魇,周奶娘便会轻轻牵着她的手——好像这样,两种不同的温热便能凝成一处,清流一般,稳住她的心绪。
这样的方法,会对梁铮有用吗?
若她牵住他的手,能为他驱散一些梦魇吗?
谁知道呢。她吃不准。
可如果——如果能让他好受一些,她愿意尝试。
李含章吸吸鼻子,仓促地拂去泪光。
她向梁铮缓缓地伸出手去。
细腻的指尖最先点上手掌。
微微发硬,有许多道痕,像遍布疮痍的旷原。
她一点点地接近着、靠近着。
落下柔软的五指。
嫩白的纤影穿过指缝,徐徐上移。
逐渐与其下交叠。
李含章松松地贴着梁铮的掌心。
忽然,她觉察到一股力道。
长指向下紧紧一扣,牢牢地锁住了她的手背。
强势却不强硬,渴求而不知餍足。
一声低沉的轻笑传了过来:
“终于肯牵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