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铮手足无措。
他攥紧铲柄,嘴唇嚅动再三,却没有出声。
被撞破行踪的男人慌张地红了脸。
他抬手,下意识想捏捏鼻尖,可指尖染泥,只好匆匆作罢。
李含章站在原地。
冷风钻入裘领,攫去她颈边的热度。
她抬首,徐徐环视四周。
目之所及,满是纷繁的梅红。
似星辰,如飞絮,在蟾光里洋洋洒洒。
李含章的视线最终落在梁铮身上。
她发现了梁铮身上的尘泥,与他手中握着的铁锹。
这些梅树……是梁铮移植的?
李含章走出北堂,穿过林立的梅树,终于来到梁铮的面前。
见她接近,梁铮呼吸稍凝。
他将铁锹靠在树下,在身后藏起干涩的手。
李含章仰着头,月色坠落眸中,眼眶泛着微红。
“你不歇息,是在做这个?”她问。
因着才哭过许久,娇声倦哑。
梁铮低眉,目光与她交错,很快又挪开。
“嗯。”他闷声,像做了亏心事。
李含章轻轻颦起眉头。
她不明白,梁铮为何要将如此多的梅树栽入中庭。
中庭不是梁铮练枪的地方吗?
有了如此多的梅树,他哪里施展得开呢。
可她虽然费解,胸口却漾起热潮,像是面前的红梅化为火星,轻悄悄地落在心田。
狐白裘下的小人儿凝望着面前的夫婿。
“为何?”她问。
梁铮牵动嘴角,叹息似地:“我以为你会喜欢。”
在买下画眉鸟时,他也是如此以为。
可他没想到会惹哭了她。
他哪里舍得她掉泪呢。
自她那双眼里坠下来的珠子,像石子一样,闷闷地砸着他的胸口。
他梁铮是自生杀场上凯旋的悍将,最扛得起伤,忍疼时都不眨眼,却架不住李含章水盈盈的两片软刀,一经磋磨就肝肠寸断。
她是被他捧在掌心的珍宝,不该垂泪,也不该悲伤。
这是又一次笨拙的尝试。
如果效果不好,他就去把魏子真宰了。
梁铮悄悄窥探李含章的面色。
李含章仍望着他。
贞静俏丽的小脸泛着柔润的光。
原来是这样啊。
一直……都是这样。
以为她会喜欢,所以购回画眉。
以为她会喜欢,所以彻夜不眠、栽植梅树。
如梁铮这般的男子,哪里与画眉、梅树相衬呢?
他是不驯的狼,是傲骨铮铮的武将。
真要择一只禽宠、一树绿植,也应当是苍鹰、是青松。
梁铮所作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她。
他明明说过,说他对她是男女之情,说他是真心想同她好。
她为何……还要生出那些无谓的摇摆呢?
他就是个笨蛋——兴许,还没想到她以为的那一层。
李含章埋下头,掩住重新漫回颊边的莹粉。
“进屋说。”她轻声,像是不敢惊扰宁静的夜,“你去坐着,等本宫来。”
-
借着月光,李含章在将军府中行走。
她穿过长廊,自杂院中小心地打起一盆水。
今晚虽然晴朗干燥,却依然是冷的。
幸好,杂院内的水池未曾结冰,尚可由人盛出。
李含章从不曾做过这等杂事,动作笨拙生疏,还将自个儿的裙摆也沾湿了。
换做以前,如是她要用水,只需略开金口,便有女官与侍从前呼后拥,根本无需她动手。
可今时不同往日——并非是她处境潦倒,而是心境有所不同。
她只是想亲自打一盆水。
用这水润润帕,为梁铮擦手。
尽管梁铮将双手背在身后,可她都瞧见了。
这个大笨蛋,肯定用手刨了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