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家宴的地点在千秋殿,位于宫城之内,路途冗长,需过两道宫门,再乘步辇。
李含章斜倚车边,单手掀帘,向车外投去一眼。
三五辆马车并驾齐驱。
应当都是今夜列席的皇亲国戚。
她不作声,冷着神色,收回了抬帘的手。
梁铮发觉李含章烦闷,不曾多言,只轻轻揽她,容她依靠肩头。
穿过太极门后,马车停轮。
七八名宫人前来接应,将二人迎上步辇。
燕宫肃穆,永巷静寂无声。
李含章本也无心与人攀谈,索性单手支颐、阖眸小憩。
她虽然离宫已久,但记忆仍在,按经验估摸着、快到千秋殿了,方才睁开双眼。
千秋殿是燕宫的露天宴殿,金碧辉煌,灯火常明。
此刻戌时将近,李含章遥遥一望,发现殿前的石阶下已列有两道长龙,聚集的人群皆是纡青拖紫、显贵十足,其中不乏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
譬如太华李妙祎,譬如柔嘉李善容,譬如常山侯薛骁。
她不喜欢的那些人,倒在此刻齐活儿了。
李含章冷笑一声,神情愈发紧绷、满是矜傲。
梁铮偏头,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他想到些什么,微微皱起眉峰。
见二人抵达人群末端、走下步辇,石阶下的宦官开了声:
“玉清长公主殿下及镇北将军尊驾至——”
听见李含章的封号,排成两列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回了头。
无数道视线打在李含章与梁铮身上,目光满含揣测、窥探与凉薄,窃窃私语更如晨曦时的潮水,低低地向着二人冲刷而来:
“瞧,他俩倒当真是天生一对。”
“以色事他人……啧啧。”
“今日怎生没有鸡飞狗跳?”
“日子天天算,也没见有什么变故。”
讥讽的声音无不压得极轻,反倒被二人一字不落地听去。
梁铮不露声色。
李含章站在梁铮身前。
容神冷傲,背脊笔挺,下颌高昂。
她习惯了。
没什么好怕的。
从前未与梁铮成婚时,她也是这样过来的。
只不过那时候,旁人于她的非议,不会往姻缘上说罢了。
熬过今晚。
只要熬过今晚,就结束了。
李含章没有开口,也并未舍予人群一眼。
她计算着自己的排行,迎着众人的目光,引着梁铮、向从前的位序走去。
“玉清殿下,还请留步!”
负责指引的女官唤住了她,向着某处轻轻摆手。
“您与梁将军的位置不在那里、而在此处,请二位入列。”
李含章闻言,黛眉微颦。
家宴入席时的队列,是以尊卑为序。按照燕宫曾经的规矩,如她这等长公主,皆是按照排行来站列——她并没有走错,为何突然换了地方站?
她按下不解,向女官所指之处望去。
竟与李妙祎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李含章与李妙祎二人都愣住了。
“凭什么?!”
很快,惊恼的尖声凭空炸响。
“她玉清何德何能,竟然站在本宫前头?!”李妙祎重重拂袖、拔高声音,“你这大胆宫婢,岂能在此妖言惑众,扰乱我燕宫礼制、百年威仪?”
女官不疾不徐,福身礼道:“梁将军平定犬戎、立下汗马之功,陛下感念,特此旨意。”
此话一出,方才的嘈杂顿时安静。
连气急败坏的李妙祎也目瞪口呆、陷入沉默。
李含章愕然,下意识望向身后的梁铮。
陛下的旨意?
这是李珩的安排?
梁铮他确实战功赫赫。
但、但李珩……这么有良心吗?
梁铮与李含章对上目光,嘴角微翘,难得带上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他极少参与宫宴,既不知入席队列的讲究,也没料到李珩会有如此安排——但只要能让李妙祎不痛快、让李含章扬眉吐气,对他来说就是好事。
李含章怔怔地眨了眨眼。
怎么好像……突然就沾了梁铮的光?
梁铮见她木讷,眉峰上挑,不着痕迹地拍了拍她的后腰。
他低笑道:“你男人拿命挣的,不要白不要。”
李含章的面庞倏然一红。
坏家伙,非要格外强调是她男人!
她扭回脸,对着人群,藏起那点只在梁铮面前显露的娇矜。
很快,她领梁铮前行,与他并肩而立,站在了李妙祎与董明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