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求而不得

不过容央似乎乐见其成,夺舍神木后,容央对身体控制力确实不够,倒也不至于轻易“炸毛”的程度,先前栖寒枝提到他那句话,容央便树枝狂舞,甚至“不小心”碰到明旭,分明是趁机提醒。

明旭想必也是心领神会,这两个人便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了个隐秘的小同盟。

端看那小树枝此时在明旭腕上蹭来蹭去,嘴上说一句“多有冒犯”,实则是说“情难自已”,卖好讨巧的起劲。

栖寒枝看破不说破,直接引入正题:“帝姬对谢胤建造万民塔之事可有了解?”

“略知一二。”明旭闻言,无暇顾及缠着她的小树枝,眸色微沉:“谢胤告诉明曦,修建九座万民塔,集合万民愿力,当年晋帝叶安便是以此法登仙。”

这说法与魇卫探知相同,栖寒枝点点头。

“但这是假的。”明旭瞥了盆景容央一眼,似是做了决定,坦言道:“叶安修炼的,是与我一脉的功法,我意外得到了他当年留下的手札,才得入此道。手札上记载,叶安开国之君,寿元之内,国未强、民不富,兼之其征伐之时手段过于残忍,造下无数本不该存在的血债,空有帝王之尊,却无多少民心愿力在身。他不甘心,想尽办法,最终以杀孽戾气补齐愿力,得以筑基,这才沦为邪修。”

栖寒枝还是第一次听闻叶安所修之道,他对这帝王之道了解不深,但三千大道殊途同归,若明旭所言为实,叶安以“人皇”之身入道,成为邪修后,倒难怪要统一邪道,竟是为了以“邪主”的身份延续修炼。

可若是如此,邪道崩溃、他本人也被斩落极渊后,帝王之道便该是根基尽毁。若想活命,一则统一极渊,延续帝王之道,二则舍弃此道,重铸根基。

前者,栖寒枝并未瞧出极渊有统一之势,后者,叶安本无灵根,如何转修?

栖寒枝疑惑不得其解,明旭已续道:“我不知那九塔究竟是何用,但每成一座,我的功法便示警一次,如今九塔已成其八,九塔建成之日,天下黎庶皆危。”

说到这,明旭起身,正色施了一礼:“晚辈不知先生身份,然观先生气度定是某方大能者,若先生有意破九塔局,明旭愿竭此力。”

栖寒枝不是那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魔,恶事碰到了顺手管一管,却也没那个怀着天下的心,无论是当年与正道联手斩杀叶安,还是为极渊浊气外泄之事奔走,都是因为他对邪修实在厌恶。

如今对这万民塔,也是一般。

“容央告诉我,京中这座万民塔,本是皇族所建镇国塔,其中另有玄机,帝姬可否告知?”

栖寒枝并未应承明旭的话,明旭倒是也不觉得失望,痛快道:“此事说来算半个皇家秘辛,我也不瞒前辈,当年先祖建国,定都在此,乃是有擅推延之道者,算出此地有异宝,可镇国运三百年,化一场劫难。那人还道,异宝沉眠于地下,不可惊动,因此□□引龙脉径行,在异宝与龙脉之上建一高塔,令后人时时祭拜,却不可轻扰,便是镇国塔。”

镇国运三百年,化一场劫难。

大楚开国不过三百余年,这推演出的天机听来便该应在当下。

也不知是什么异宝,四百年前兖州被邪修血洗,全境沉入极渊之时,这异宝是不在还是不愿意出来?

“先生可是要去镇国塔?”明旭虽不知栖寒枝身份,但桌上摆着个容央,她对这位先生的信任便拔高许多,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便不隐瞒:“今日国师入宫,会听说北境那座万民塔出了问题,到了夜间,王都还会乱上一阵,国师亦或宫内都无暇看顾,先生可趁此前往一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听得明白,新帝想在今日折辱算计帝姬,帝姬顺水推舟,也准备在今夜发动一场政变,想来是万事俱备。

容央绕在明旭腕上的枝条多了几根,大概是不舍得离开,传音给栖寒枝道:“魔君,今夜我可否留在此处?”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谢云敛近日心魔也算平静,栖寒枝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

容央松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多谢魔君。”

他和栖寒枝签了契约,在完成约定前,若栖寒枝不同意他是没有半点自由的,思及此,容央心下做了个决定,又传音:“近日我与神木融合渐深,发现神木体内藏着些几千年的树心,想来功效不俗,稍后我取一截,赠与魔君。”

栖寒枝目光扫了盆景绕在帝姬腕上的树枝一眼,弯了弯唇,对这意外之喜颇觉满意,便也不吝慷慨些:“在王都这些时日你自便就好。”

盆景晃了晃,显然也很满意。

谈话结束,容央留在宫内,帝姬只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而对栖寒枝道:“还有一事,今日先生进宫,按明曦的打算是不该离去的,可否劳先生离开之时莫要惊动宫内耳目?”

栖寒枝点点头,这对魔君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明旭展颜一笑,甚是妥帖的表示皇城内她有一住所,距离镇国塔不远,若栖寒枝不嫌弃,可暂且落脚。

一行人悄然离开,出宫路上有些意外,见到了匆匆离开的谢胤。

国师却如明旭所言,形色匆匆,大概是急着去处理北境万民塔的“问题”。

就在栖寒枝目光落在谢胤身上的瞬间,手腕又被攥住了。

栖寒枝诧异的侧头看向谢云敛,他和明旭谈话的过程中,谢云敛始终不发一语,只站在他身后,时不时理一理魔君梳得不甚规整的头发,像个不大专心的护卫,先前那险些要被抛弃的小男宠姿态却是没有了。

魔君之前就有些好奇。

在昆仑那一百年,他懒得出门,出门也是和谢云敛一起,平日里见到的无外乎昆仑弟子、偶尔有旁的仙宗之人,不过萍水相逢,人家看在他是仙尊道侣的面子上颔首致意,最多客套寒暄两句,莫说深交,普通交往都不多。

是以,在魔君浅薄的感情经验里,并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在魔君丰富的话本储备中,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如果话本的理论经验没出错的话,那么现在的情况大概是……谢云敛吃醋了。

栖寒枝很不确定,想问一问,但转念一想,他和谢云敛现在可是和离关系,兖州的事还没弄清楚,谢云敛献殷勤是一回事,他可是要坚定冷漠不能动摇的。

直接问未免有调情的嫌疑。

心念电转间,栖寒枝偏了偏头,朝仙尊道:“与谢师兄倒是许久未见了,可要打个招呼?”

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是先前栖寒枝被绣球砸中时都没有的力道。

栖寒枝缓缓的眨了眨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想,谢云敛大概确实是在吃醋。

可他醋什么呢?

谢胤?

比绣球还让他难以忍受?

魔君感到一丝迷茫。

“谢师兄?”谢云敛转了过来,那双端正好看的眉眼直直望近栖寒枝眼睛里,让他莫名便有几分心虚。

他和谢胤又没什么情分,平白叫这称呼自然是故意的。

但魔君向来临危不乱,正待说什么,谢云敛就又转了回去,攥着他的手并未松开,用一种不算太柔和的力道把人往前带了带:“你先前应了帝姬。”

这话有几分没头没脑,栖寒枝想了一下才明白,是说他既已应了帝姬悄悄离去,不惊动宫中耳目,那便不要和谢胤打招呼了。

栖寒枝顺着谢云敛的力道往前走,心头怪异的感觉更重了些,想了想又开口道:“那倒无碍,接绣球的是‘林霁’,只需变个容貌就行了。”

谢云敛停住,攥在他腕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一会。

栖寒枝没失去耐心,反而饶有兴致,他觉得自己好像隐隐想通了一些关窍。

——准确的说,是突然想起来,“戚焰”和谢胤好像是有那么一段过往。

完全忘了这回事,栖寒枝觉得怪不得他,如近日坊间流传的那样,“戚焰”本是谢胤的恋人,后来转而和谢胤的小叔谢云敛结为道侣。

但是跟谢胤有关系的那个也不是他,一时哪能联系到一起呢?

当年魔君进昆仑,算是个意外。

还得说起栖寒枝那糟心的真灵之体。

世人皆知魔君天赋卓绝,修为日进千里,同阶几无敌手,然而这些都是元婴之后的事。

最开始极渊下的小凤凰不过巴掌大一只,清浊之气混杂在经脉之间,神鸟强悍的躯体让他不至于爆体而亡,初生的小凤凰却也无法处理体内混杂的力量。

义父将他捡回去,教他修炼,帮他处理体内混杂的力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堪堪筑基。

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栖寒枝只知道自己某一日突然放弃了循序渐进的修炼,疯狂吸收起极渊的浊气,短短半年,修为便至元婴——如今想来,那突然的“某一日”,或许便是兖州那夜后。

寻常凤凰生来便有元婴修为,栖寒枝却比不了,此番强提修为也遭了反噬,汹涌的浊气完全压制了躯体的清灵之气,躯体被一次次击溃,又因强大的复生之力不断修复,若任由如此往复,躯体的清灵之气被源源不绝的浊气消耗,早晚要彻底崩溃。

那段记忆里,每日都是千刀万剐般的酷刑。

这般情势下,栖寒枝修炼出了“分神”。

元婴境后是化神境,有型之元婴转为无形之神魂,而在二者之间有一个特殊的小境界,只小部分修士能修出,名唤“分神”,是将本体之神炼入元婴,成一具崭新的躯体。

这具身体与本体或许模样相同,或许全无关系,或许有记忆,或许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并无定数。

栖寒枝的分魂模样与自己一般,记忆全无,成了他当日唯一的生机。

因栖寒枝修为几乎全是那半年吸收浊气而成,他的分神几乎全无清气,像个纯粹的魔族,于是他冒险将自己的修为、神识尽数渡到了那具新生的躯体上,本体只留最初筑基灵力,这才平稳下来。

然而这只是暂时之法,若来日飞升,分魂与本体定要相融,届时清浊之气必须再次平衡。所以他将本体扔到了仙宗地界,以本命火护持,自行修炼——便是后来的“戚焰”。

不过栖寒枝这个仓促的计划发生了一点意外。

红莲业火生了灵智,浑浑噩噩间全忘了自己本体是一株火苗,只当自己便是“戚焰”,被谢胤以“救命之恩”捡回了昆仑。

之后如何栖寒枝不清楚,只知道某日他本来在魔宫斜靠着听大管家汇报一些魔域你杀我我杀你的屁事,忽然一阵强大的拉扯,再睁眼他就在昆仑了。

刚睁开眼的魔君有点懵,床边站着个白衣男子,眉眼生得端正又好看,语气温柔的和他说:“小焰,小叔要你,我也是没办法。”

当时的栖寒枝:“……”

如今的栖寒枝:“……”

魔君把谢云敛上下打量了一番,内心“不会、不能、不应该”滚了一遭,最后目光停在谢云敛那张虽没表情但满是不情愿的脸上,心头想法缓缓落定——他自己都忘了的这段“旧情”,谢云敛记得清楚明白。

栖寒枝被这一遭震惊的开始反思,本君,是不是,略微有一点心大了?

虽说他和谢云敛如今已经不是道侣了,但这事还是应该稍微解释一下。

栖寒枝还在组织语言,便听谢云敛道:“他走了。”

“嗯?”

“谢胤。”谢云敛不情不愿的吐出这个名字。

栖寒枝下意识偏头,刚转了个微不可查的角度,便撞上谢云敛掌心,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正了回来。

“他死了,别再看了。”谢云敛淡淡道。

栖寒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