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槐说起过钱栗树,钱家能搬来府城,全靠钱栗树的聪明才智,他在木工方便颇有天赋,造的物件得了贵人们赏识,挣下很多钱财,钱栗树在府城该是有些人脉的,她和邵氏还要做买卖,能和钱家拉近关系也算多了个照应。
有利无弊。
况且他看钱栗树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人,帮他比帮何树森强多了。
“将来钱家如果再有孩子进书塾读书,爹再帮他们就是。”
谭秀才觉得有理。
钱栗树不动声色扫了青桃一眼,这话听着不像占便宜,但钱家只他一个独苗,哪儿再来孩子读书,青桃在清水镇卖包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这么说恐怕是为宽她爹的心吧。
不过这些家具本就是送她们的。
钱栗树没计较她那点心思,顺着她的话道,“是啊,往后还有事儿劳烦谭叔呢。”
“哪儿的话。”谭秀才谦虚地摆摆手,“我人微言轻,不知道书塾认不认呢。”
引荐信已经交给钱木匠了,谭秀才问钱栗树入学的事儿如何了,钱栗树如实道,“没问题。”
谭秀才松了口气,说实话,引荐信管不管用他心里没底,就怕钱家失望而归,亲口听钱栗树说没问题,心里石头总算落地了,再看面前的家具也没刚刚忐忑。
家具重,几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搬进房里。
轮到青桃住的屋遇到些麻烦。
床头里侧恰好有衣柜位置,而床挡着,想放床头只能先把床挪出来,顺着搁在床尾会挡着窗户,遮挡光线,屋里就黑漆漆的,可挪床的话只能把床拆了...
这可是个力气活。
罗狗子看向钱栗树,后者敲了敲榫卯位置,“我来吧。”
罗狗子心领神会,“我回车里拿工具。”
谭秀才说,“我和你婶子打下手。”
天亮牛叔就赶着牛车回去了,一时半会找不到更多的人,谭秀才回屋换了身旧衣,叫上邵氏一起。
有了家具,邵氏把木箱里的衣物堆进衣柜,然后跟在谭秀才后边。
见钱栗树袖子上多了几处污渍,后背亦有,约莫在哪儿的墙上碰着了,她叮嘱青桃,“找件围裙给钱公子系着吧,别把衣衫弄脏了。”
灰尘能拍掉,其他就不好说了。
钱栗树将木床往外挪了两寸,被褥已经卷起收走了,就剩下床架子,他回眸看了眼邵氏,“婶子不用见外,叫我栗树就行。”
认识的长辈都是这么叫他的。
邵氏笑着说好。
围裙是青桃用家里人不穿的衣服裁下来的布料缝的,本以为看着会破烂,但深浅不同的颜色看久了别有番意味,至少在邵氏眼里算好看的。
围裙搁在木箱垫底的,青桃翻出来送进屋,钱栗树已经拿着棒槌在敲床头榫卯连接的地方了。
她问,“要不要系围裙。”
一只脚踩在床木头上的罗狗子抬头,嘿嘿一笑,“用不着,青桃妹子赶紧收起来,别让咱给弄脏了。”
自从跟着钱栗树去了趟谭家蹭饭,罗狗子就唤青桃为妹子了。
屋里灰尘重,即便昨夜打扫过一遍,还有很多灰,她把围裙挂在窗棂上,“系着吧,别把衣服弄脏了,家里没水,我出去趟...”
不止水,水缸亦没有。
青桃记得不远就有个集市,早上正是热闹的时候,估摸着灶房的大小,买了口水缸,石头打的缸子,重得很,好说歹说才说服人家给送到家里,接着又买了木桶木盆,装水洗衣服洗脸洗脚用。
院里没有井,用水要么去井边挑,要么花钱买。
自己挑的话一文钱一桶,买的话两文钱一桶。
不愧是府城,什么都要钱。
置办好灶房需要的物件,青桃又买了两斤多五花肉,两条鱼。
钱栗树和罗狗子帮了这么大个忙,肯定要留人家吃午饭的,从家里带了腊肉青菜,再炒个回锅肉,煮条鱼就行了。
在集市耽误的时间长,回去已经快到晌午了。
出门前她挎了篮子,旁人看不到篮子里装了什么,但经不住问。
才走进巷子,就有人撩开衣杆上的衣服探过来,“你是新来的那家吧,出门买啥了?一大早就看到你家有人进进出出的。”
钱栗树出手阔绰,那么多家具不可能没人看见。
衣柜桌椅可不便宜,会过日子的人才不花那个冤枉钱买新的,多是四处打听,买富人们不要的,虽是用过的,修修补补接着用不成问题。
谭家家具全是新的不说,单是石头做的水缸就不便宜,还有那些瓶瓶罐罐,没个几百文下不来。
置办这么多物件,要么手里有钱,要么大手大脚不懂节省。
青桃身上穿的是粉色袄子,脸颊红润,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可谭家如果有钱,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地方偏跑到这种地方来,哪怕她们嘴里不承认别人说她们穷,但住在这边的真不是什么富裕人家。
所以柳氏在院里等着青桃回来,探她底细。
青桃不是没有心眼的人,低下头,装出副怯弱的样子道,“我爹来府学读书,不知何时是个头,院里什么都没有,不花钱买有什么办法呢?”
真是没有路子的。
不知为何,柳氏心头舒坦许多,看青桃的眼神除了不赞同,还有些许同情。
“你啊,年纪小,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城里物价高,家具摆设搁家里又没外人看,淘些别人用过的就得了,花这么多钱买新的,亏不亏啊。”柳氏三十出头,青桃称她声婶子也是当得的,她继续道,“你娘呢,怎么没见着她出门?”
很多双眼睛盯着,都看邵氏在院子里露了面,没有出门。
青桃脑袋垂得更低了,“她有别的事情忙。”
再忙也要自己出去才买啊,丫头这么大点年纪,哪儿是讨价还价的料,做她生意的掌柜恐怕笑得牙都掉了吧。
柳氏摇摇头,又问起青桃家里的情况,诸如兄弟姐妹,叔婶伯娘。
追根究底,就是想了解谭家有没有钱。
青桃倒也实诚,家里多少口人俱老实回答了。
得知她有三个兄弟,柳氏眼里的同情更甚,儿子留在乡下看似是过苦日子,但城里的日子何尝不可,哪家闺女不是起早贪黑的洗衣服做饭,不是谁都有她小姑子那个命的,兄长进城读书,她跟着进城享福,整日什么活都不做,天天绣花绣衣服打扮自己。
柳氏叹气,“快回去吧,你娘盼着你回家做饭呢。”
“嗯。”
青桃小碎步的跑开了。
身后柳氏与隔壁媳妇说话。
“以为哪儿来的小地主,结果是个乡巴佬,她娘怕不是个后娘,这么小的姑娘就东奔西跑的忙活,可怜哟...”
隔壁媳妇洗完两盆衣服了,甩甩手上的水,锤了捶后腰,笑着道,“你当谁都有你家小姑子命好啊,那姑娘我瞧着模样好,她娘不带她兄弟就带她来,约莫指望她嫁个好人家换钱呢。”
把姑娘送去做妾的人家又不是没有,就说李家,也是起过那种心思的。
两人相识一眼,心照不宣地轻哼了声。
青桃咧嘴,回眸看了看,将柳氏脸上的轻蔑看得分明,倒是与她说话的妇人因衣衫挡着,容貌不显。
谁说勤苦人家就好相处了?看给她们刻薄得。
这儿的氛围确实不好,等挣了钱,必须要找个好地方搬出去。
邵氏恰好从房里出来,见青桃扭着头,纳闷,“青桃,看什么呢?”
“没什么,掌柜把水缸那些送来了?”
钱栗树和罗狗子在屋里说话,进出的只能是送水缸那些人。
“送来了,你回来得正好,咱家茶叶放哪儿了,水烧开了,快给钱..栗树和狗子他们泡壶茶喝。”
青桃的屋已经布置出来了,钱栗树慧眼独到,衣柜放里侧位置刚刚好,而且钱栗树好像早料到似的,靠着床的衣柜门开得高,恰好在床头位置上方,完全不会被床遮挡而开不了门。
不仅这样,钱栗树知道院里只有两张床后,检查了遍她卧房里的床,那床有两只脚是坏的,幸好昨晚谭秀才他们累着没有怎么翻身,否则昨晚就把床睡坏了。
邵氏接过篮子,跟青桃叨唠,“难怪留了两张床给咱们,竟是坏了的,要不是栗树眼睛尖,他日咱离开时,主人家恐怕以为是咱弄坏的以此要咱赔钱呢。”
刚刚罗狗子就去找主人家说明了情况,那人似乎知道床是坏的,答应床送她们了,也就说之后搬家,床也能搬走。
“到时候咱得把床搬走。”邵氏说。
青桃好笑,原来邵氏心里也是想重新找个地方的,她说,“好,我给娘找茶叶去。”
屋里的东西已经全部整理出来了,剩下箩筐蒸笼没地方,堆去了柴篷,这会儿柴篷只有两捆柴,堆这些物件刚刚好。
谭秀才他们在堂屋喝茶,青桃和邵氏在灶房做饭了。
青桃洗菜切菜,邵氏负责生火。
没有碗柜,碗筷尽数摆在筲箕里,邵氏又絮絮叨叨地起了话题,“青桃,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啥时候卖包子啊,我看周围人家天不亮就起了,不知从哪儿挑的脏衣服,一早上在院里洗洗刷刷...”
新换了地方,她睡得不甚踏实。
加上院子小,隔壁丁点动静她就醒了,支开窗户一看,对面小院灯火都已经亮了,院里是哗哗哗的水声。
人家如此勤快,她更不踏实了。
府城不比镇上,什么都要钱,就说水跟柴火,比镇上贵多了,再这么下去,手里那点钱没几天就花完了。
挣钱,必须得挣钱。
“娘急了?”青桃把切好的菜装进盘,拿筷子戳了下锅里的肉,感觉差不多了,戳起放到菜板上,洗了锅重新添水,将洗干净的腊肉香肠丢里边煮着。
邵氏拨了拨灶眼里的火,一张脸在火光中熠熠生辉,“能不着急啊,来这一天不到,咱就花了好几百文了,等你爹交了束脩,咱就更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