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娘子前不久也去集市摆摊卖包子,照理说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但有客人跟她说,秦娘子说她的坏话,说自家卖的不是鲜包子,隔夜的也卖,用的水是内城河的水。
邵氏气得肺疼,想找机会问秦娘子抹黑她家名声意欲何为。
可秦娘子又不摆摊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此刻想问,又看秦娘子失魂落魄的于心不忍就没问,却也不想亲近她就是了。
“谭娘子,有件事你怕不知道,青桃爹晚上去喝花酒了。”
冷不丁的,秦娘子说了句。
邵氏把蒸笼架到铁锅上,闻言,脑子没转过弯来,“什么花酒?”
清水镇没有喝花酒的说法,也没妓院窑子,但她知道有几个姑娘专门做那种事,不过正经人谁会把那种事挂嘴边,所以她没明白什么意思,青桃低低解释了两句。
邵氏吃惊,“不会吧,你爹都这个岁数了。”
“......”
年纪越大越是要脸面,搁村里,谁家做婆婆的怀了孩子都会被邻里议论,何况喝花酒这种事?
青桃说,“我问过爹了,孙老爷过寿,秦叔硬拽着他去的,他没喝醉过去,我接他回来的。”
邵氏放了心。
卧房黑着,她以为谭秀才睡了,没料到他还出门跟人喝了酒。
转而想到青桃去了那种地方,心里别扭,“往后你爹要是再去,你托人找我,我去接他回来。”
母女两似乎完全不担心谭秀才犯了错,心宽得很,秦娘子本来想跟她们发发牢骚,如今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在两人的说话声里,默默退了出去。
秦柏给孙老爷祝寿还拉了巷子里的其他人,廖骏本来也要去的,柳氏死活不让,就怕廖骏又被人下了套,因为三两银钱的事,她坚定不移认为秦柏从中使坏。
别说跟秦柏喝酒,两人同路柳氏都念叨半天。
以前的廖骏不会给她面子,男人的事儿哪儿轮得到女人多话,耐不住柳氏拉拢了廖晓,廖晓若回家告状,他娘势必不会饶了他,故而就没同去。
这事多少显出柳氏跟秦娘子的不同了。
秦娘子给人的印象强势泼辣,说话直来直去,把秦柏管得死死的,柳氏没读过书在家没地位,拿捏不住廖骏,但关键时刻却让廖骏没辙,而秦柏呢,犯浑的时候照样犯。
这不,给孙老爷祝寿,又花出去好几两。
秦娘子站在院里破口大骂,清醒过来的秦柏焉头焉脑的坐在屋里,不顶嘴不还声,不知道的以为他多无辜呢。
谭秀才庆幸自己走得早,要不这钱少不得会落到他头上。
夜里他没睡,看书等青桃和邵氏回家,把白天秦家院里的事儿说了遍。
喝花酒不太好听,谭秀才担心两人多想,特意等她们回家解释的,“那地方不像秦娘子说的乱,就吃饭喝酒听小曲,知道咱家手头不宽裕,喝得差不多我就出来了。”
“青桃,回家不能和你奶乱说啊。”谭秀才提醒。
青桃说,“我知道的,对了爹,里边什么样子的啊?”
谭秀才噎住。
里边姑娘多,他没敢到处瞧,“比府学前的酒楼多了几副屏风幔帐,饭菜没什么两样。”
“爹以后还是少去那种地方吧。”
秦柏昨晚没回家,秦娘子拿儿子撒气,大清早她跟邵氏岀摊,秦娘子穿着昨天那身衣服坐在院里,看着挺落寞的。
谭秀才咳了声,“爹知道。”
那种地方没个钱进不去,谭秀才身上统共就九个铜板,买两个包子都不够,哪儿敢往那儿去,何况他还得看书,府学的束脩是根据每个月考试来的,无论如何,得保持这个名次。
结果没等几天,孙老爷又邀请他们出去吃酒,还说不去就是不给面子。
谭秀才问了地儿,心下为难。
找青桃商量。
青桃挑了挑眉,“孙老爷怎么想着请你?”
孙老爷家大业大,偶尔办个诗会文会,请的是秦柏他们,指名道姓的请谭秀才还是头次,谭秀才自己也懵,“我酒品好?”
青桃翻了个白眼,问他,“你想去吗?”
“不太想,但不去不行。”
孙老爷跟府学先生有几分交情,他不给面子好像不太妥,“要不我问问秦柏他们?”
秦柏被秦娘子骂得狗血淋头哪儿都不敢去了,下学就回家,老实得很,得知孙老爷有邀,以秦柏的性子肯定会去,届时秦娘子又会闹,青桃说,“你还是不要问秦叔了,孙老爷那边你拒了吧,就说咱得回老家。”
来城里这么长时间,是该回去瞧瞧了。
谭秀才觉得这个说辞好,而且孙老爷宴请那天正好府学放假。
他没让人捎信,亲自去找孙老爷说的,当然,孙老爷是个大忙人,没空见他,他跟孙老爷身边的小厮说的,回来路上碰到垂头丧气的秦柏。
秦柏问他去哪儿了,他就喝酒那天得回家,提前跟孙老爷说声他去不了。
秦柏难以置信,“孙老爷请咱是看得起咱,你要回家哪天回去不行,非得挑那天吗?”
“青桃想她奶了。”
“你那闺女...”秦柏记得喝花酒那晚就是青桃花钱给姑娘叫他出去,他娘子说青桃给了两个铜板满脸心疼,骂他是败家子,白花了两个铜板...
秦柏觉得青桃事儿多,好好插手他的事儿干什么,因为两个铜板,他娘子天天发牢骚。
提起青桃,秦柏脸色就黑了两分,“你闺女挺有钱的啊。”
出手就是两个铜板,要知道,谭秀才身上总共才九个呢。
谭秀才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老实回了句,“家里的钱都是她在管的。”
秦柏睁大眼,“不是你娘子?”
“她娘算数不好。”
秦柏震惊了,“卖包子的钱都在她手里?”那得多少啊。
谭秀才回过神来,忙找补,“她多大点岁数,哪儿拿得了钱,钱在她娘那,算账是青桃算的。”
“我就说嘛,哪有小姑娘管钱的。”秦柏没有留意谭秀才表情不对,搂过谭秀才胳膊,“走走走,我们出去逛逛。”
“我还没吃午饭呢。”下学回家他跟青桃说了事就出来找孙老爷,肚子还饿着,而且离府学午课没多少时间了,哪儿有空跟秦柏闲逛,“你去吧,我回去吃午饭。”
放假在考试后,考试前两天,他又焦虑得睡不着了。
第一次考得好他先是高兴,高兴过后就是害怕,整个府学,能在进学一个多月爬到他那个名次的少之又少,很多人背后质疑他,说他肚里没多少墨,纯属运气好罢了。
他心里不太服气,却又没底气,很怕第二次考砸应证那些话,尤其他惊恐地发现,明明读了无数遍的书,内容就是记不住。
他慌了。
青桃察觉他不对劲,因为她夜里回家谭秀才屋里的灯亮着,她洗漱好回屋,灯仍没有熄。
“爹?”
隔着窗户,她喊了声。
“再有两天就考试了,我再看会书。”
谭秀才尽量稳着声儿,青桃还是听出他的紧张来,青桃叩了叩窗户,“娘睡下了吗?”
邵氏刚躺下,直起脑袋,“没睡呢?”
“我练了两篇字拿进屋给爹帮我看看。”青桃说道。
好事坐起身,竖起枕头靠着,“你进来吧。”
青桃练字的时候比在清水镇少得多,不过比划均衡字的大小也均匀许多,就横撇竖捺的粗细把握不够好,谭秀才道,“多练练就行了,哪天我去书铺给你买本字帖你临摹练。”
“好啊。”青桃托着腮,拿起谭秀才刚刚看的书,“这本书爹不是看了很多遍了吗?”
“又忘了。”
这两天府学上下都在讨论可能会有的试题,都觉得会考这本书的内容,哪怕会背,他觉得还是再翻翻。
哪晓得一翻开,发现以前倒背如流的全忘了。
谭秀才不由得怀疑,“青桃,你说爹是不是年纪大了?”
要不忘性怎么会这么大?
青桃看了几行批注,是新写上去的,写上去又划掉了,她说,“爹才多大的岁数?爷总说自己还年轻呢。”
谭老头正月里光着腿下田挖地,村里人笑他不冷啊?谭老头说自己身体硬朗,还有几十年好活,冷什么冷。
谭二户跟谭三户受不住,还被谭老头骂了。
谭秀才也想起这件事来,“你爷老了啊,头发都白了。”
“爷听到这话估计会骂你不孝,爷都不承认老,爹你就觉得自己老了?”
“......”
青桃指着划掉的批注,“爹写得很对啊,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哪怕是读过的书,每次都会有不同的理解跟体会,怎么划掉了?”
谭秀才瞅了眼,“你觉得我说得对?”
“对啊。”青桃读了遍内容,虽然她没读过完整的《中庸》,不过自认基础功还算扎实,谭秀才能从这两句引申出更多思考并无问题,她诚恳说,“爹的学问又精进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谭秀才就叹气,“我倒觉得自己退步了?”
“爹怎么会这么想?”青桃往后翻了翻,几乎每页都写满了批注,看墨渍新旧,有些写了很多年头了,她指着颜色最浅的批注道,“爹以前做的批注虽然没错,但用词不太精准,现在一针见血。”
谭秀才认真看了看,好笑,“这是我刚读《中庸》那会写的,好多还是教我书的夫子说我记的。”
一晃好些年过去,他教书都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