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千流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发了一身汗,贴着真丝睡衣的皮肤裸裎而湿黏。
她发现五条悟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头看她,见她起身,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感觉好点了吗?”他问,“要吃点东西吗?我给你做了超好吃的饭。”
“你先出去下,去客厅等我吧。”
五条悟拒绝:“为什么?”
禅院千流掀开被子,赤足踩在羊绒地毯上,覆在踝后淡淡的青色血管如同隐于白玉中的纹路,纤细又精美。
“我要洗个澡。”
她打开衣柜取了套居家服,转头看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五条悟,出言调戏:“悟君还待在这,是想一起吗?”
他竟然有些惊喜:“……可以吗?”
禅院千流笑容消失:“当然不行。”
她还是冷酷地将人赶出了房门,快速冲了个热水澡,手机挤挤挨挨的消息简直要溢出屏幕了。和外界脱节的大半天,又积攒了一堆事情需要处理。
而五条悟被赶出门之后居然也没有闹脾气,乖乖热了饭在餐桌上等她。
禅院千流架着ipad处理事务,一边吃着他烧的东西,随口夸奖道:“谢谢悟君,很好吃。”
“对吧,明明就很好吃嘛。第一次喂你的时候,你竟然说难吃。”
五条悟单手握拳撑着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身上天蓝色玉桂狗围裙还好好地系在腰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感。
“辛苦你照顾我了哦。”她说。
尽管如此,视线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半分。五条悟知道自己被敷衍了,轻哼一声,戴上塑料手套给她剥虾。
禅院千流反倒有些不习惯了,他乖顺过头的样子像是被人盗了号,想到他偶尔也会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因而也没有多想。
但她依然留了个心眼,回到房间拉开床头柜,确认药瓶的位置没有发生大动,才就着温水吃下了今天的药。
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又开始对着电脑屏幕走神,此时服药的后遗症涌上来,昏昏欲睡、困、打不起精神,灵魂被禁锢在沉重的躯壳里,像是行尸走肉,思考变得迟钝。
最近厌食倾向也变得严重了,机械性地打开营养师调配好的餐饭盒,重复着咀嚼—吞咽的动作,用意志力逼着自己把东西全部吃完。
饶是如此,仍在消瘦下去。再瘦下去就不好看了,会显得很没有精神。
“咚咚。”
房门被敲响。
禅院千流懒懒散散,完全不想动,外面的人又锲而不舍地敲了几下:“千流,你在不在。”
她催动喉舌发声:“悟君,我在忙,晚点吧。”
“……哦,也不是重要的事。”五条悟停下了敲门的手,“那我明天来找你说好了。”
翻阅了许多抑郁症疗愈案例后,他决定跟禅院千流提议养只宠物。
虽然很不爽她的注意力会被什么猫猫狗狗分走,但小动物的陪伴应该会帮助改善她的心情,五条悟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大度。
不用问都知道,禅院千流这种心软的女人肯定会喜欢小动物,并且出于责任感好好照顾它……说不定还能借此培养下感情。
五条悟想的挺好,甚至看上了一只蓝眼睛的貌美海双布偶,父母均是赛级,开脸完美。
只要等禅院千流点头同意,他就去猫舍将它带回家。
次日他在餐桌上提出自己想养一只布偶时,禅院千流的表情却凝住了,抖了下报纸,问道:“你真的有做好成为一只宠物主人的准备吗?”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答道:“养猫不是挺简单的,喂食铲屎预防打针除虫,然后陪它玩就好了……”
然而禅院千流却扔出了一连串的反问:“那你可以保证每天抽出时间陪它玩吗?会关注它的生理情况以推断是否生病了吗?能忍受它趁你不注意,把你心爱的东西咬坏挠坏吗?想过它如果大晚上非常精神吵你睡觉怎么办吗?”
“我只是提个建议。”五条悟没想到她会蓦然变得咄咄逼人,有些怔愣,“这些情况遇到了再去解决吧,既然都决定要养了。”
然而禅院千流还在继续质问:“那猫咪也有可能并不亲人,不像tiktok上刷到的那些神仙宠物一样跟在主人后面。它不会给你好脸色,哪怕你天天围着它转,它还是会挠你,导致你多次想弃养。这些都是可能出现的情况,你确定在领养之前,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吗?”
五条悟想了想,认真发问:“你是不喜欢猫咪吗?”
禅院千流气笑了,熟悉的鸡同鸭讲的感觉,但好涵养让她没有表现出来半分。她喝了口美式,将火气压下去一点。
「五条悟」也是养过宠物的,一只很名贵的守宫蜥蜴,据说品相非常漂亮,全亚洲都没有几只。
接到家里来的时候,害怕爬行动物的禅院千流吓得失魂。
它的吻部是微笑的弧度,在她的眼中却诡谲恐怖,粘连的掌蹼、扭曲冰冷的躯体、令人头皮发麻的无机质眼睛。
「五条悟」表示是别人送的,既然她害怕,那么就寄养几天,到时候转赠给有意愿领养的朋友。
他说自己挺喜欢这小玩意儿,将守宫丢到饲养箱里,转天就出差去了。
家里没人知道这玩意该怎么养,伏黑惠查了资料,说守宫肠胃脆弱,定时要喂蟋蟀、大麦或者面包虫,他去宠物店把饲料买了回来,就去上学了。
于是只有禅院千流忍着恶心,几乎是淌着眼泪给小蜥蜴投食。
她生理性地害怕虫子和冷血动物,多看一眼就会恶心反胃、头皮发麻,喂完就转身想走。但又出于责任心,会反复确认箱子的湿度和温度是否合适,生怕把它养死了。
禅院千流打电话指责「五条悟」,对方听着她几乎急哭了的语气,还能游刃有余地笑:“别哭啊,哎呀千流,你怎么这么可爱。想你了哦。”
脑电波好像怎么样都对不上,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悟君,我个人对猫狗这样的宠物没有特别的喜好。”禅院千流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养,但是需要对它负责。当你成为它主人的那一刻起,肩负的就是生命的重量。”
五条悟看了眼她阴晴不定的脸色,依然猜测她是不喜欢动物,果断摇头:“那算了。”
于是他试图从别的方面下手,哄禅院千流开心,却徒增了她的工作量,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几天下来,五条悟也有些丧气了。
他问夏油杰:“你说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千流高兴一点啊?”
夏油杰心想只要你不烦她就行,答道:“先做到在合适的时间找她吧。”
五条悟理直气壮道:“我想见她的时候不就是合适的时间吗?那岂不是什么时候都行?”
夏油杰:“…………”
不过他倒也没那么不可救药,屡次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后,终于总结出了一套独家“哄千流高兴”的方法论,并且自以为非常有用。
禅院千流将他近日来反常的举动纳入眼底,思索片刻去找了家入硝子,问道:“他是不是知道我生病了?”
家入硝子无奈地笑:“果然瞒不过你。”
“怎么知道的?我想想……我发烧那天,他翻了我卧室的床头柜?”
硝子惊讶:“这你都能猜到?”
“我太了解悟了。”禅院千流叹气,“他还是年轻。”
于是她也心照不宣地配合起五条悟的行动,出于不想扫他兴的念头,也不拆穿这件事,假装自己确实有被他取悦到。
但五条悟也没有全然被蒙在鼓里,不久后,他也来找家入硝子,问:“千流是知道我知道她的病了吗?”
硝子:“你们是在玩什么日本套娃吗,别把我当传话工具人啊!”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于是五条悟一下子难过了起来,近日来的热情被兜头的冷水浇灭,只剩下点冒着火星的灰烬。
他不明白禅院千流为什么知道了也不跟他坦白地聊一聊,仿佛是在跟讨厌的客人应酬一样,将他体面打发了,其实又没有放在心上。
但他又不敢主动提,怕刺激到她,害得她心情更不好了。
他已经敏锐察觉到「五条悟」和禅院千流的婚姻出现了一些问题,毕竟生病的事连她的正牌丈夫都不知道,硝子说是禅院千流本人强烈要求保密的。
尽管十八岁的少年人考虑婚姻还太早,五条悟却已经切切实实地替未来的「五条悟」忧虑起来了,要想办法留下一些信息让他知道这件事。
他喜欢千流的绿眼睛,面对大场面临危不乱的从容,说话时不紧不慢的温柔腔调;喜欢她喊他「悟君」,喜欢她偶尔露出无奈的神色……好想和千流一起生活啊,分享快乐和烦心事,再持续一百年都不会腻。
连烦人的伏黑甚尔,因为他是千流的兄长,也没有那么招人讨厌了。
五条悟想要多了解她一些,关于各方面的事,比如——
“你为什么怕黑啊?”
禅院千流笑道:“天生的。”
她风轻云淡的解释没有让五条悟信服,又转而去问了伏黑甚尔,对方自然是不屑地笑了声,立刻挂断电话。
这个问题,偶尔间在禅院绘理那边得到了解答,她没有表示出多大程度的惊异,似乎是很了解千流并不会愿意将这种事情主动说与别人听。
“我猜……可能是因为千流姐小时候经常被关禁闭吧。”禅院绘理的面色稍显凝重,“而且会把她和低级咒灵关到一起,因为她是新生代禅院家术师中最弱小的一个,长老们认为她需要磨练。”
五条悟敏锐地问:“伏黑甚尔呢?为什么不保护她?”
“甚尔哥那时候也年幼,自身都难保,他没有术式,是养在别院的。”禅院绘理解释道,“……家族也没有把他当人看。”
生来拥有弱小术式的妹妹和天与咒缚的兄长,打一出生起就被分开抚养,尽管两人生母不同,第一次见面便对彼此生出了亲近之感。
他们同样不乐意倾诉痛苦,只字不提自己的遭遇,而每周能见上面的机会并不多,光分享只言片语和难得的宁静平和,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的时间。
兄妹重新相逢的时候,禅院千流已经在日渐麻木的惊惧中,渐渐接受了被关禁闭这件事,但依然对黑暗无人的环境有着应激反应。
禅院绘理描述的禅院家禁闭屋穷形尽相,听着令人生出几分寒意。
五条悟问:“你也被关过吗?”
“当然,我就是这么认识千流姐的。”禅院绘理平静地说,“那会大概也就五六岁吧……我和千流姐被关在一起,还有一只三级咒灵,我以为我会死在那。”
“……她明明也很害怕,经过一番苦战解决了咒灵后,握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很久的话。她讲话像是唱歌一样温柔好听。”
禅院绘理素来情绪寡淡的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仿佛想起什么幸福的事:“如果可以……”
五条悟倍觉古怪,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