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名师,既然已经出名了,就要为了名师细细维护,不能落下贪财的名声,更不能被人质疑其品行。
所以事情别扭就别扭在这里,名师受名声所累,不好收李德兴这个江南第一富商的孩子当学生,即便这孩子是真的聪明,外人也只会认为,名师看中的是钱财,而非孩童本身。
毕竟偏见天然存在,听其出身,祖辈小吏父亲盐商,第一反应就是禄蠹之辈,这样的家庭真有所谓的神童?
不会是为了好听杜撰出来的吧?
长久以来的习惯,大家都把吏称为酷吏,把商人看做重利而忘义之辈,即便宋朝开放经商,也不能改变这千百年形成的传统观念。
更何况,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事实!
而李德兴的豪富也太出名了,但凡提及,几乎人人可闻,对他的身世经历,也了如指掌。
又是酷吏又是盐商,几乎都和众人心里鄙夷的存在划上等号,难怪那些名师们避之唯恐不及。
这就像后世的土大款一样,有钱但没素质,别人和他们交好,都会被怀疑是为了钱连面子都不要了。
所以如果不是真的看上他们的钱财,其他人反而会敬而远之。
这情况换到古代,只会更严重。
要李德兴没那么出名,他的孩子收了也就收了,偏他不仅在江南一地,而是全国扬名,难怪他辗转多地,都找不到愿意收他儿子之人。
而且随着他拜访的人数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别人不收的,剩下的名师们就更不敢收了,到了最后,别说名师了,就连普通夫子也不会再收了,以免背上贪财谄媚富贵的名号。
好在李德兴醒悟及时,还没有把这件事传到外地去,不然他儿子是真的毁了。
最后这事是怎么解决的呢?
其实很简单,李德兴找了一家早已落寞的李氏家族连了宗。
此李家据说和诗仙李太白还有关系,其直属祖辈是李太白的二子李颇黎。
至于是不是真的,这谁知道呢,历史上李颇黎是失踪,下落不明,他们说是就是吧。
不过除了这个不知真假的祖辈,李家祖上还是出过几位名士的。
哪怕这名士离得最近的,也是百年前的事了,他们现在落魄到祖宅祖田都没了,大多还是佃户,也依然有人觉得他们是名人之后,来历不凡。
李德兴正是看中了这一点,研究过后,把自家早已作古的□□并入了这李家族谱,于是他就有了一个疑似太白后人出身的身份。
而他那自小聪颖的儿子,从一开始的被人嫌弃,瞬间变得备受追捧。
大家都在夸赞,原来是诗仙之后,果然有太白遗风啊,更是顺利拜得名师。
而那李家也不亏,李德兴是真的把自己当李家族人了,尽心尽力照管,送田送房子,修祠堂购买祭田,还成立族学,比真的族人做的还要好还要全。
让一开始怀疑此事真实性的人也打消了怀疑,毕竟那可是十几万两白银花出去,如果不是真的族人,谁舍得?
可这对江南第一的盐商来说,多吗?
只要能让自己的儿子有前途,一点也不多。
后来,这李德兴的儿子果然出众,考中了状元,成为□□太宗时期的重臣高官,虽然远远称不上和诗仙太白相比,但也带领家族改换门庭,自此跨入官宦阶级。
有这个例子在,这些年发家的富商们,都热衷于给自家编造一个身世,或从家族先祖中找有本事的人出来造势,或和那些听着名头很大的家族连宗,借名行事,双方互利互惠。
正因为这样的事多了,张家人丝毫不怀疑张珦找来的目的,还以为就和那些富商为自家找出身一样。
其实但凡他们想多一点就会知道,因为带走柴宗训儿子的事,他们多年来小心翼翼,从不敢露出痕迹。
尤其发现川地的族人尽皆被诛后,更是不敢露头。
对外他们只说姓张,山里人家,从来也没提起过先辈是后周那个有名的官宦之后,张珦又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当时的饥饿已经蒙蔽了他们的大脑,让他们无暇思考,之后陆陆续续获得的好处,让他们也没有多想。
以至于掉入某人的陷阱,还尤不自知。
张珦会选这个张家,绝不是意外,甚至这可能是他找好的第二背锅人。
第一肯定是信阳候,但设计信阳候的计谋过于简陋,谁都能看出来,信阳候愚不可及,却没什么野心,不至于做出谋杀这等杀头的大罪。
如果皇家和朝廷不信,坚持要查,那张珦的身份必定浮出水面,乃松山县张家村人。
而在被调查后,张家的身份真能掩盖住吗?
要知道柴氏血脉,那个被带走孩子的后人还好好活在张家村。
有这样的身份和来历,他和张家人密谋造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简直辩无可辩。
这是比信阳侯还难以洗清的实证!
张让机灵,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危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因此在被提审后,第一时间坦白,争取宽大处理,然后剩下的罪名一力承担,不祸及家人和族人。
他连连磕头,“大人啊,我的族人只是想活下去,真不知道那张珦做的事啊,他们是无辜的,求大人开恩啊!”
“你只说他们,那你呢?”许大人脸黑,没想到审理一桩谋反案,还牵扯出了七十多年前的旧事,关键还和后周余孽有关,这可真是......麻烦大了。
张让迟疑了一瞬,决定实话实话,“小人是三年前跟着张珦的,他说自己在汴梁经营一家酒楼,但伙计们都是外人,惯爱偷奸耍滑,于是想要在族里找几个人帮忙。族中长辈还记得当年那事,不敢叫小辈们来汴梁,就拒绝了。唯独小人,当时父亲生了重病,是张珦拿钱帮父亲治好的,为报答他的恩情,小人义无反顾跟着来了。”
“这三年,小人帮着张珦打听各种消息,知道他所图甚大,不敢与家里联系,生怕牵连了他们。小人敢担保,这件事他们绝不知情,还请大人开恩啊。”
许大人看他,“你没说,那张珦也没说吗?”
张让连连摇头,“自从小人来了,和村里联系的事就教给了小人,张珦再没回去过,真的。至于他带给村里的财物,小人都换成了银钱,托人带了回去,但除此之外,小人一句话都没带,一个消息都没传。”
在汴梁三年,他也算是打听清楚了,当今官家仁善,即便是谋反这样的大罪,只要不是知情人,就不会受牵连。
所以张让想要一力承担,不牵扯族人。
更何况族人被七十年前的事吓坏了,确实不敢参与这种事,以他们的本事,也无力参与。
就是张让,也不过是帮着打听消息,这次绑架贵人,他帮忙盯梢,并不知道那是官家。
“这事本官会向圣人禀明,至于如何惩戒,还要请官家示下。张让,你且说说,那郑王的庶子后来如何了?”这才是许大人关心的,牵扯到前朝皇室,一定要慎之又慎。
张让抿抿嘴,有点不敢说实话。
“张让,不得隐瞒,你可知此事的重要性?!”许大人斥道。
“回大人,他被取名张简,一直在张家村没有离开过,现在张家第七房就是张简的后人,”也就是柴家后人。
苏叶有点讶异,那种情况下,死了多半的族人和族里大部分长辈,张家居然还把祡氏后人养大了,倒真是忠义。
许大人也觉得意外,“你是说,他长大了?”
“是太叔祖临死遗言,张家人不敢不从。”张让道。
怨怼吗?估计有吧,张让想到,每次爷爷提起七叔祖,语气都是淡淡的,村里很多人家都不愿意和他家打交道,但要说欺负,那也是没有的。
七房单独住在山脚下,离其他张家人有点距离,但也离得不远。
张让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也问不出什么。
许大人翻看了一下文书记录,轻轻吐了一口气,和左右少卿对视一眼,“两位,这就去禀告官家?”
他们一直从昨天半夜,审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可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哪里敢耽搁,停下吃饭休息更是不敢。
尤其绑架主谋虽然罪证确凿,却又疑点重重,许大人担心,如果不尽快禀告,官家会怀疑到他身上。
好在又牵连到了前朝血脉身上,说不定可以借此转移官家的注意力。
而这么短的时间,却审出这么多大事来,官家应该不会质疑他的能力,或者怀疑他的立场吧?
两位少卿也有这样的顾虑,当下立即同意,三人起身,整了整官服,邀请苏叶和展昭同去。
苏叶有点失望,却不觉得意外,襄阳王本来就不好对付,把锅甩得一干二净。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雷英,不知道他为何对襄阳王如此忠心耿耿。
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东西,就要掌握足够多的信息,才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现在苏叶对他一无所知,打算先去调查一番,之后再来对峙。
时间紧急,她不打算去宫里走一趟浪费时间,于是以无官职为由拒绝了。
但展昭却不能拒绝,只得和三位大人一起面见官家。
苏叶和他们分道扬镳,打算先去找江湖朋友打听雷英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