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吧,去你的吧!臭婊/子!你不是我妈妈!去你的!滚!臭婊/子!我不要你当我妈妈!”
“臭/婊/子”这个骂人的词是孙晓东从某个大孩子口中听来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依旧毫无礼数地大声嚷嚷。
“我不要你当我妈妈,我有我自己的妈妈……”
直到现在,孙晓东仍然记得贵宾室里的夫妇二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不知道那天院长是如何收的场,这件事给孙晓东带来的后果便只有两个:一是被罚当天不许吃晚饭并在西楼门口的空地上跪三个小时,二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提出过要领养他的决定。
或许没有人会猜到,如今这个整天向这位“大哥”、那位“霸主”点头哈腰的无节操社会青年,曾在六岁那年某个初春的夜里,孤零零跪在南风孤儿院西楼门口的台阶下,倔强地不肯主动屈服、不愿承认错误。
大家都笑他是个傻子,白白的被领养机会都能弄砸。他们嘲笑他、拿着香喷喷的饭菜从他身边走过,呸呸呸地向他吐口水。
唯一一个去探望孙晓东的,是祝风摇。
他给他带了一件外套、一盒牛奶和两个小面包。
他俯身蹲在了孙晓东身边,眼睛弯弯,腼腆一笑。
祝风摇眼角那颗泪痣很好看,孙晓东从小就觉着了,可当时的他只恶狠狠地骂了对方一句:
“笑你妈了个比。”
“我不笑,那你也别哭。”祝风摇转手递过一张纸巾。
六岁的孙晓东哼地接过,呼哧呼哧擦了一把大鼻涕:
“装什么好人,你和那些人一样,都只想来看我笑话!滚吧,病秧子!”
“不好笑。”
“什么不好笑?”
“你呀。”祝风摇拍拍台阶上的灰尘,干脆一屁股坐下:“你不想被领养,这没什么好笑的,只是你不应该误伤那位阿姨,毕竟她也是好心。”
“好心个屁。她有病,她可恶,她居然想当我妈妈……我有妈妈!我有我自己的妈妈!”
这句话孙晓东一天之内不知吼了多少遍,祝风摇显然不愿见他歇斯底里,赶忙打断道:
“我知道的。你有妈妈,我们都有。”
本是一句随口而来的安慰话,却不知为何戳中了少年薄弱的泪点,多年以来的委屈愤然爆发,幼年孙晓东忍不住嚎啕大哭:
“我爸爸是个卡车司机,他有这——么高,留着长长的络腮胡、戴着黑框眼镜,我妈妈在餐馆工作,她做得川贝百合粥特别好喝。我爸爸爱我妈妈,他们也爱我,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后来呢?
后来的故事祝风摇已经从别的小朋友口中听到了:孙晓东的妈妈有一次睡前忘了关煤气,他们夫妇二人连同从乡下进城走亲戚的爷爷奶奶全都没能从这场冬夜长梦中醒来。只有去参加学校冬令营的孙晓东得以幸免于难,四岁的他独自一人被送进了南风孤儿院,成了西楼数百名孩童中普普通通的一员。
瘦小的孙晓东抱着同样瘦弱的祝风摇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不住地哭,从白天一直哭到天黑,心软的老院长于心不忍回到西楼时,孙晓东已经靠在祝风摇的臂弯里,睡着了。
他手里还握着那个啃了一口的,硬邦邦的小面包。
曾经的祝风摇,对孙晓东而言就像光一样存在。他自信、他温柔、他坦然,他身上带着一股超脱年龄的成熟,让孙晓东不由得为之吸引,甚至傻乎乎模仿着祝风摇的说话方式和一举一动。
“你不会认那些人当爹当娘,对吧?”孙晓东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大嘴巴问道。
“嗯,我不会。”
“有骨气!”他伸出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骗了就是王八犊子小瘪三!”
“……”
至于祝风摇不想被人收养的理由,孙晓东没兴趣知道。
只要有这样一个人,能和他保持一致,不辜负他、不背叛他、还能陪他一起玩就很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