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同床异梦 郁华 3231 字 9个月前

魏骁一下就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甩了几下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他眺望窗外,只觉得自己活得可悲。

城际公交破破烂烂,到处都漏风,跑起来一喘一喘的。索性车上人不多,不算拥挤,大多都在临近的镇子下车了,到了青芒村,就只剩下了魏骁一人。

他一边踢着地上的石子儿,一边四处观望。这山光秃秃的,实在称不上葱郁,就算是到了七八月份,估计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棵树罢了。不过也聊胜于无。他七拐八拐绕到了山脚下。

这山不小,从山脚细细看上去,半山腰还有处田,只不过现在是初春,还没种什么庄稼。

魏骁沿着村民踩出来的土路,往山顶走,一路上,看到几棵苹果树,上面还结了青色的果子。魏骁顺手摘下来一个,没熟,又苦又涩。他将果子丢在地上,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与周景辞刚念大学那会儿,约好了十一国庆节一起爬泰山。当年的自己也是像现在这样,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另寻蹊径。周景辞最讲究颜面,自然不跟他一起闹,他俩就定好,谁先爬上玉皇顶,就算谁赢了。

魏骁那时候体格壮,又爱爬山,跟猴似得,一会儿就窜得没影了。周景辞急得在后面喊,“魏骁!你小心点!魏骁!”

魏骁明明听见了,却偏偏不理他,故意要让周景辞担心似的。

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周景辞也加了把劲儿,从南天门穿过天街、绕过碧霞祠,拾阶而上,略过唐摩崖石刻,最后到达玉皇顶,总共只花了二十分钟,而他抬眼一看,却发现魏骁已经坐在悬崖边儿的巨石之上,正朝自己笑呢。

魏骁向周景辞伸出手来,一把将他拽上巨石,两个人不顾旁人的眼光,拥在一起。一侧是熙熙攘攘,一侧是悬崖千丈,而他们,就在这悬崖之上,众目之下,旁若无人的交换着湿润的吻。

那时他们正年轻,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月,不管一旁的男男女女鄙夷的目光,魏骁甚至还将自己怀里的照相机解下来,抛给一旁冲他们鼓掌的外国人,他英语说得稀疏,“picture!picture”地冲金发碧眼的白人帅哥叫。白人帅哥乐得如此,为他们拍下了最宝贵的一张照片。

后来,魏骁把这照片冲了出来,这些年,一直放在钱包里。每当他觉得辛苦了,总会拿出来看一看,只肖得一眼,那些年少的悸动就会带走他满身的疲倦。

想到这里,魏骁心中的戾气抚平了不少。他走走停停,这一路上的树木不多,石头却值得把玩,每看到一块儿奇石,魏骁总忍不住想,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带景辞来,该有多好。

走着走着,他就到了山顶。

青芒山的风光自然比不得五岳之首,就算到了山顶,也没有什么“旭日东升”可观,“黄河金带”可看[1],可放眼远眺,总是会心情开阔,就连那些压抑沉重的感情,重若千钧的背叛,放不下忘不了的习惯,这一瞬间,都统统消失了。

他比不上周景辞,背不出那么多的诗词,说不出那么多的成语,他只知道,这一刻自己憋了两天的气,终于通了。

他寻了个石头坐下,却看到一旁的小花开得正好。正欲伸手去够,身下的石头却一个松动,下一秒,连同人一起,摔下了悬崖。

第14章

迷离中,魏骁想起了许多。

此刻,他的身体仿佛一个摔坏的容器,往日岁月一股脑的都溢了出来。他这半生过得辛苦离奇,大起大幅的,倒也波澜壮阔。

……

初二那会儿,魏军的脾气愈加残暴,周红不堪凌辱,在一个普通的日子,丢下一双儿女,再不知下落。

魏骁回到家,找不到母亲的身影,只看到满桌的饭菜,要比平日丰盛许多,而小小的魏昭,则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魏骁本没放在心里,只当母亲忙于做工。可谁知半夜他从店里回来,却发现母亲仍是不在。魏骁每天忙得像个陀螺,大清早去早点铺子打工,上学,看店,进货……他没在意母亲的夜不归宿,把魏昭带进了自己房间,搂着她睡了一晚。

让魏骁没想到的是,周红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后来,还是从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中得知,周红跟一个火柴厂里的工人一起跑了,两个人乘了南下的火车,奔深圳去了。

魏骁浑浑噩噩的,这才联想到周红临走前反常的表现,联想到她看向自己时不舍又怜爱的目光,当时自己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匆匆扭过头去,赶着去早餐铺子帮忙。可谁承想,竟是最后一面。他又想起几周前,周红拉着自己与昭昭的手,字句恳切,嘱咐自己往后要照看好妹妹,要懂事听话。她甚至将家里的房本郑重其事的交到自己手中,说,千万不能被魏军看着了……

其实一切早有预警,只是自己对母亲疏于关注,竟从来没有在意过。

魏骁想,他的确懂事,可他的父亲母亲,却一个只会给他带来羞辱,一个将他远远抛下。

得知这一切后,魏骁甚至没想过要去深圳找自己的母亲。那座初现繁华而远在天边的南方城市,对魏骁来讲,就像是海市蜃楼,是空中楼阁,是不曾存在的国度,是另外一个世界。

魏骁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虽是相亲认识的,是合过八字的婚姻,起初却也情投意合。周红一眼看中了魏军的好皮囊,而魏军又喜爱周红的贴己温柔,而年轻时的爱恋终究只是兰因絮果,倒了未得善终。

魏骁知道,这些年母亲为了自己和昭昭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得罪,眼看日子过不下去了,眼看每日被丈夫揍得不成人样了,选择不告而别也很正常。她只是一界妇女,大字不识几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却为了这个畸形的家庭,夜以继日的拼命挣钱,她撑不下去了也是人之常情。他更知道,自己的母亲已有丈夫孩子,此番能有人带她脱离苦海已是不易,他们不愿意带走自己和昭昭,也没什么。

除了魏军以外,魏骁没怪罪过任何人。

他混混沌沌地守在铺子里,直到旁边麻将铺子里的人渐渐散去,才准备关灯锁门,回到家,却发现魏军喝得醉醺醺的,坐在地上,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手里还抱着个空酒瓶子。

魏骁连忙回到屋里,看到魏昭衣服凌乱不堪,身上尽是掐出来的紫印儿,一边哭,一边打着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