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命想要睁开眼睛,却做不到,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对他来说却无比艰难。他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他只觉得好冷、好冷。
这世界太寂静,没人知道他倒在这里,藏匿于黄土之上,昏死在血泊之中。
直到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划破黑暗,直到枯枝上的鸟儿第一声歌唱,直到刺骨的风吹***的血液,魏骁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儿来,记起自己是失足掉到了山崖之下。
他久经波澜,生死关头却还是怕的,他几经挣扎,却动弹不得,微微张开双眼,却只能看到无尽的枯草。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自己刚到北京没多久时,与周景辞一起去朝阳寺,临走前,有个和尚拉住自己,说他是大凶命格,克父克母,克妻克子,活不过三十六岁。
和尚的话,前半段是应验了的。
自从周红弃家而去,二十余年杳无音信,而魏军呢,五十几岁就得了肝癌。魏骁对魏军没什么感情,他性子冷漠,本不欲管,且瞧他自生自灭去了,可周景辞却唯恐落人口实,花着大价钱把魏军安置在了天坛医院。魏骁没办法,在家事上,他向来听从周景辞的,更何况,这点钱他也不在乎。只不过,若想要他人出现在病房里,那可是难上加难了。魏骁不待见他老子,魏昭也没好多少,左右兄妹俩都不愿意管,周景辞只能忙里忙外操持着。
魏军脾气臭,护工换了一个又一个,谁都干不长久,所幸报应不爽,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照魏骁和魏昭的意思,连葬礼都不必用心去办。周景辞没办法,又忙前忙后许久,那段时间,公司里的人都以为,是周景辞死了亲人。
周景辞没太多怨言。他与魏骁是一个胡同里的,自幼一起长大,魏军什么脾气品性,他一清二楚。而他们三个人里,唯有自己与魏军没什么深仇大怨,为他操持最后一点体面,也没什么委屈。
魏骁当初听了和尚的话,气得眼冒金星,他最烦命运这种说法,他若是信命,他合该一辈子窝在J城的小胡同里,一辈子守着一间小铺子,跟他亲生父亲一样,在酒肉色中腐败。可他不信命。他有手有脚,有脑子肯努力,他全靠自己,冲破了命运的牢笼。
听了和尚的话后,他眼神中闪过几丝狠厉,那和尚见识的人多了,只是一个眼神儿,就看出他不好惹来,稍稍后退了几步,魏骁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
那和尚自然不敢,又往后退了几步,眼看就要顶到城墙根儿上了,魏骁当时血气方刚,握紧了拳头,抄起来就要往那和尚油光满面的脸上送,幸好被周景辞拦住,将人拖走。
魏骁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无妻无子,可他有周景辞,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他是要陪周景辞到一百岁的。
可当年的魏骁哪里知道,和尚的后半句话,竟也要应验了。
突然,魏骁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秒,他感觉到一双手宽大的在他身上摸索着,不一会儿,他怀里揣着的lv钱包就被拿了出来。他求生心切,身体里爆发出无限的潜能,瞬间冲破这副破败肉体的桎梏,一下睁开双眼。
眼前这人皮肤黝黑,戴着顶帽子,一看就是个常年种庄稼的,嘴唇很厚,下面长了颗顶大的痦子。
那庄稼人似没想到他还活着,吓得一个激灵,往后跌坐了几步。两个人对视几秒,魏骁喉咙里卡着血,说不出话来,他眨眨眼,却看到那庄稼人人眼中闪过的几抹阴狠。
庄稼人展开他的lv钱包,拽出了里面所有的人民币和几张卡,还特地将魏骁的身份证取走了,随后将钱包丢在一旁。
紧接着,那庄稼汉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地上的石头,重重地砸向魏骁的头。
魏骁头骨传来一阵钝痛,一股股血从额头溢出来,他没睁眼,那庄稼人又试了试他的鼻息,魏骁屏息凝神,装死不动弹,庄稼人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几口气后,不再管他。过了一阵子,又在魏骁身上摸了一通,从他的侧兜里翻出来了手机和一串儿钥匙,连同一把零钱,一起搜刮走了。
那庄稼人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到底有几分怕,做完这一切后,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磕磕绊绊地落荒而逃。
待脚步声消失以后,魏骁才睁开眼睛,他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将庄稼人丢在一旁的钱包拿在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将钱包展开,一片片血血洇在了皮革上,而钱包里面则夹着张起了毛边儿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周景辞和他正是青春年少,站在泰山之巅,笑得灿若朝华。
魏骁想,自己其实并不怨恨周景辞架空自己,他本来就一无所有,没钱没势,空着只手来到北京城,无数个日日夜夜不要命的干活,为得就是能让周景辞与魏昭都过上好日子。
他是个爹不疼娘不要的人,是根儿垃圾场里长出的野草,他怎么都能活着,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他只要周景辞平安幸福,他只要幼妹健康快乐。
他这辈子除了在感情上小心翼翼,在别的方面称得上一句不羁放纵了,他不后悔把股份转让给周景辞,亦不后悔全心的信任。他愿意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拱手相让,只要周景辞开心。
可周景辞却背叛了他。
周景辞背叛了他。
魏骁深深吸了口气,疼痛于肺部开始,顺着气管扩散,偏偏心脏也疼得难耐。这一刻,他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体更痛一点还是心理更难受一些了。
可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妙的日子,他们于落雪的冬夜相互依偎在十几平的筒子楼里,他们在炎热的夏天紧紧相拥,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周景辞是他少年时代贫瘠生活中的一切补偿,周景辞是他唯一的信仰与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