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宇臻将妻子抱紧,语气有些不耐。
做凡人时,妻子的小意殷勤与以夫为天会让他十分享受喜爱,但等到他们到了化神期,成为了一名寿元长远的修者,再对着百年都不见变化的妻子,纪宇臻便有些不耐了。
只是到底还有昔日感情,又都是化神修为,他多多少少也要给她留几分颜面。
这一点也是纪宇臻不舒服的地方,当初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斩了龙角让妻子吃下,两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好日子,张紫柔能够成修者全靠的是他,结果成了与他一样的化神期却又善妒起来,只准他与她一人在一起。
在凡间时,他是帝王,她只是依靠着自己的皇后。
到了修真界,竟然还平起平坐起来,就连他喜欢上一个小婢女,都要插手不依不饶。
想到这里,纪宇臻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自己一个人吃下两根龙角,大不了成为修者再把她引上修行路,到时两人地位便还能如凡间时一样。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晚了,他面带不耐的轻轻拍了拍妻子身体安抚,一双眼却落在了一旁伺候的婢女身上。
修真者大多不食人间烟火,一身仙气,这婢女虽然地位低微,却也生的清丽,只让他的眼忍不住落上去。
靠在丈夫怀中的张紫柔察觉到了他的失神,暗自咬牙,眼中露出了伤感来。
曾经的海誓山盟,你侬我侬,到底还是被时间带走了。
她深恨纪宇臻无情,当初若不是她生下了龙,他又怎么可能得到龙角,可恨他得了好处只是对她温柔了几十年便移情别恋,若不是她虽然入了修真界却嫌修炼困苦丝毫连动用灵力都不太顺畅,早就离开这个狠心的男人另寻|情郎去了。
夫妻两个俱都是心怀鬼胎,过了一会,便见着大门打开,各宗门地位崇高的掌门长老们姗姗来迟。
每来一人,都会有人报出名号。
“宗门客卿,渡劫期修为,太上长老林时恒到。”
林时恒……
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夫妻两人猛地回神,俱都用着不敢相信的视线望向了那自大门处走来,长身玉立,面若冰雕的人。
即使过去百年,这样的相貌也很难遗忘。
张紫柔呆呆的看着他一步步向着高位走去,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虽穿着破旧,依旧能有惊世面容的男人。
林时恒……
这个名字,是她取的。
那时,她还未认识到当今皇上,而是与这个一穷二白的小子生了情意。
也许是失忆的关系,他人纯善又清澈,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含着欢喜。
——“今日与阿柔结为夫妻,我林时恒对天发誓,此生绝不负阿柔。”
——“阿柔总说我生的好看,可在我看来,阿柔才是最好看的。”
——“只要是阿柔想要的,我必会为你寻来。”
——“既然你选择了他,我也无话可说,只望你……能够珍重。”
他孤身离去,再未回来。
生下那条龙时,她才发现也许他是个妖怪,而纪宇臻要对小龙下手,残存的一丝母性让她拦住了他,道若是他们对这条小龙做了什么,林时恒知晓了定然会回来报复。
纪宇臻却不在意,直言不讳当初在林时恒与她道别后,他便派人杀了他。
最终,她与丈夫分食了龙角,到了修真界。
那些往事,本来以为忘记的。
坐在四周的修者们还在窃窃私语。
“听闻这位太上长老修为高深,在宗门里地位颇为崇高啊。”
“何止,就连掌门都打不赢,也不知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会留在宗门里做客卿。”
“他都已经是渡劫期了,飞升天界绝对不远了,诶,可惜他从不近女色,这五年我找遍机会都没能够与时恒长老有一|夜|情缘,若是能够有就好了,听闻他出手阔绰,到时飞升,总会留点东西下来吧。”
“想什么美事呢,那样的修为,怎么看得上你一个区区散修。”
这些窃窃私语对于张紫柔来说,不亚于是惊天巨浪掀在心头。
林时恒渡劫期了?
那可是渡劫期啊。
自从上了修真界她才知道修行多么不容易,而在修真界这样一个以强者为尊的地方,化神期修为的确是能够让她地位比起其他散修要高一些,可遇到大宗门还是要退让。
但她不后悔吃下龙角来到修真界。
长生不老,对于女子来说,有太大诱|惑了。
即使纪宇臻态度变得越来越暧|昧模糊,她也依旧不后悔。
可现在,看着那坐在高座上,头戴羽冠,地位崇高的昔日爱人,张紫柔后悔了。
若是,若是当初与她一起上修真界的人是林时恒,他这样将她捧在掌心里如珠如宝的性子,必定不会像是纪宇臻一样对待她。
张紫柔心中悔恨交加,眼直勾勾的盯着上方坐着的林时恒,一旁的纪宇臻也是如此,只是他却是震惊于为什么当初明明被杀的林时恒会出现在修真界。
还是,以这么高的修为。
当初他下手时从未掩饰过是自己动的手,林时恒如今修为如此高,看见他了岂能不报复?
他又是惧怕又是担忧,一张原本还英俊着的面容渐渐狰狞下来。
林时恒没看下方那对夫妻一眼,只对着女儿招招手,“宁安,到爹爹这来。”
林宁安听话上前,坐在了他身侧。
相貌如同冰雕一般俊美的男人看着女儿微微勾起唇,伸出手去,摸了摸林宁安的光洁额头。
“今日,便是你渡劫的日子,可做好准备了?”
“今天吗?”
林宁安一惊,“可单槐榆还在养伤,我要不要回去保护他?”
“不用了。”
林时恒抬起眸望向那边走进来的一群人,明明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这不是来了吗?”
林宁安转身,居然真的看到了本应该在养伤的单槐榆与宗门掌门和一些人走了进来。
还不等她说话,掌门便已经挥了挥袖子,将这片地界用一条大网罩起。
“若不是槐榆告知,我还不知晓,宗门中竟然藏了两只妖兽。”
“今日,还请各位助我,一道杀了这两只厉害的妖兽。”
说着,他下手狠厉,用着灵剑对准了坐在高位上的父女。
林时恒却没将这攻击当回事,袖子都未挥,便将冲过来的掌门震开。
林宁安被他护着自然无事,此刻震惊的睁大眸子,不可置信望向跟在掌门后面的单槐榆。
“你出卖我?”
单槐榆被她那一如既往的清澈眸子看的眼神闪烁,最终还是咬牙,拔出灵剑,对准了她。
“你是妖,我是人,人妖本就不能同路,一直以来也是你欺骗了我误以为你是人,既然一直都是欺骗,又何来的出卖之说!”
“可你上次知道我不是人之后说过你不介意,你还说……”
“那是因为我知晓妖兽本性凶残,担忧你痛下杀手!”
单槐榆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坚定,“今日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都布下埋伏,即使你父女俱都是渡劫期,面对我们也毫无胜算,还不如束手就擒,也许还能看在往日情分上,留你们一条全尸!”
林宁安望向他的视线渐渐变冷。
在她眼中,灵镜中的那个单槐榆,渐渐与眼前这个她曾以为完全不一样的单槐榆重合到了一起。
可她不是灵镜中的小蛇。
被人伤害了,却无任何反击之力。
“我要杀了他。”
她从腰间抽出了红鞭,凌厉灵气猛然直冲着单槐榆而去。
“爹爹,我要杀了他!”
林时恒望向女儿的神情依旧宠溺,“去吧。”
红鞭带去的攻势凌厉无情,不出几个呼吸,原本好好站着的单槐榆便已经一身都是血痕。
他狼狈跪地吐血躲避,一旁的其他人想要上前出手相助,却发现两人不知何时被包裹到了一个灵气罩子里,根本没办法接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单槐榆被打的浑身是伤,动弹不得。
他咳嗽着跪在地上,咳出了一片血来。
林宁安停了手,站在了他跟前。
“我对你不够好吗?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咳……”
单槐榆吐出一口血,唇角带着讽刺的笑,也不求饶,只是跪在那望着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何况,你是大乘期修为的妖兽,若是杀了你,吃了你的内丹,修为必定高涨。”
单渣的明明白白槐榆接着道:“那日,你若是答应与我双修,今日也不会如此了。”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本想与你一起飞升天界,既然你不愿,那便和我一道死吧。”
“今日八大宗门的掌门长老俱都来了此处,即使你父有再大的能耐,能够以一打十,他能打百,能打千,能打万吗?”
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只是还未等笑完,一条红鞭就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脉。
单槐榆笑容止住,跪着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地。
大片鲜血从他口中溢出,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灵气在消散,但奇怪的是,生命却还在。
他吐着血,断断续续的问着上方垂眼看着自己的人。
“为何……为何不杀我?”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林宁安伸出手,轻轻拂过光洁额头。
“你就躺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吧。”
灵罩碎开,众修士望着站在中央手拿红鞭的林宁安,一时竟然不敢上前。
林宁安没去看他们,只将目光落在站在前方的白衣修士身上,落下了手。
“夫君,好久不见。”
单君青握住剑的手一顿。
不,不会的。
她分明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着,看着她断了气。
“你叫我什么?”
“夫君啊?”
林宁安缓缓抬起红鞭,大脑中纷杂的记忆让她的头有些疼,却很清醒。
“你真的很奇怪。”
“既然决定杀妻证道,断了尘缘,为何又给弟子取名叫槐榆呢。”
“当日,你曾对我说……若是日后,你我有了孩儿,便叫做槐榆。”
她走到了他的跟前,单君青握着剑的手在颤抖,耳边,他的声音与她的重合。
——“单槐榆,娘子觉得可好?”
“我觉得,不好!”
一条红鞭,如贯穿单槐榆一般,贯穿了他的心脉。
他缓缓倒下,面前的林宁安收回了带血红鞭。
“既然已经杀了我,就不要装出一副情意绵绵的模样来。”
“单君青,你让我恶心。”
单君青倒在了地上。
“为何……还活着。”
“你那一刀,当真是丝毫不留情。”
林宁安没回答他的话,蹲下身,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刀来,如当日他做的那般,戳进了他的胸膛。
“今日,我还你。”
“唔!”
单君青压抑的痛呼一声,一双满是血丝的眸子依旧死死盯着她,固执的问:“为何……活着。”
“宁安,过来。”
坐在上首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喝酒的林时恒招手,林宁安转身便要过去,白净的鞋子却被一双带着血的手死死抓住。
“我杀你,是为了成仙。”
“可我……一直爱你。”
林宁安面无表情,回首垂眼。
“若是不杀我,你现在已经成仙了。”
单君青艰难的望着她:“为何……”
这一次,她没有回答,而是用鞭子将地上的血人抽开,重新走到了父亲身边。
林时恒端了一碗孟婆汤,落在了女儿面前。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必了。”
林宁安闭上眼,将那在凡间的记忆压下。
“爹爹放心,我已经不需要孟婆汤了。”
没了那些情意,喝与不喝,也没什么两样。
还没开始打,就已经折了两个修者进去,这让那些一心想要杀妖兽取内丹的修者们有些犹疑。
最终还是一人站了出来。
“上方妖兽,八大宗门的高阶修士皆在此,你就算是修为再怎么高深也拼不过如此多的修士,不若束手就擒,还有一线生机。”
林时恒微微挑眉,神情毫无惧色。
“所以说,你们现在是要以多欺少了?我父女二人未曾害过人命却要遭你们这样对待,这样做,可还有道义可言?”
“对待你这种妖兽,何必要讲什么道义!”
“今日我等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即使你是天界仙人也难逃一死!”
上方始终坐着的男人缓缓起身,一张玉白面上带了些许嘲讽。
“若,我就是仙人呢?”
他挥开袖子,一枚令牌在众人惊骇后退下,猛然焚烧成灰。
——轰!!
——轰!!
万里无云的天上渐渐聚拢满了雷云。
下一瞬,无数身穿盔甲,手拿兵器的人出现在了天边。
黑压压的一片,从中透露出的渡劫期修为却让一众修者面色大变。
“怎么会……这么多的渡劫期!!!”
在众人惊骇又不敢相信的视线下,林时恒起身,化为了原型,一条巨龙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龙身昂长,通体玉白,飞到了半空中对着地面上的他们发出了一声龙啸。
修士们纷纷被龙气震倒,捂着胸口吐起血来。
单君青无力动作,一边吐血,一边用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望向天上的巨大白龙。
在他身侧,还有一条身形比起父亲来说小了很多的小龙跟随游动。
他咳出一口血,死死的盯着上方。
“龙……”
“怎么会是龙……”
四界,只有天帝血脉才能化龙。
可……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修士与他所想无差,可很快,天上黑压压一片,数不清有多少的天兵天将便对着那龙身的跪下行礼。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彻修真界。
“臣等拜见天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