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人,是我自己约出来的。”阮涟遥遥地站在言琤身后,缓声道,“我自己识人不清,一时冲动,反而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没事。”言琤说,“你走吧。”
阮涟朝他微微弯身,鞠了一躬,感谢言琤的出手相救,然后便沉默地拿上自己换下的衣服,从房间里离开了。
等门合上的“咔哒”轻响响起后,言琤才脱力地向后一倾,倒在了床上,双眼轻阖。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从身到心。
阮涟的出现,让言琤回想起了一些从前的生活。他不知道自己从前活得算不算潇洒,但至少还算轻松——和不相熟的人维持肉体关系,做所有亲密的事情,唯独不谈情爱。他要养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别扭的小孩,要应付忙碌不堪的工作,这一切带给他的压力已经足够沉重,所以他无心再跟任何人有无谓的牵扯。
谈情说爱很麻烦,无论是被人喜欢上,还是去喜欢一个人。他早已没有像年轻时那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力气,他只想要安稳。
所以渐渐的,越活越封闭。
有时候言琤甚至觉得,如果二十岁的自己看到他如今的模样,说不定会不屑地嘲笑吧。
早在明玥逝世时,言琤就设定好了自己今后的人生:他要好好地把言决养大,不要再喜欢上谁,一个人过就很好。
他按照这个计划认真地生活,努力做一个好父亲,也没有再婚,只身一人过了十几年。原以为自己从今以后都将如此这般地生活下去,却未曾想忽然跳出了一个荆棠。
这个小孩不讲道理地挤进了他的生活之中。
自此之后,他多了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妻子,而且还是自己一路看着长大的小孩子。
言琤活了四十多岁,什么样的经验都有,唯独没有和这样一个小孩做夫妻的经验。这很怪异,也很新鲜,让他一时忘了设防,就这样跳进了一个大火坑里。
动情非他所愿,可他最终还是动情。
他和荆棠走到现在,彼此之间也不说清谁亏欠谁更多一些,真是好大一笔糊涂账。
但,只要有一个人主动选择离开,即便再烂的账,也能一笔勾销了。
言琤抬起手臂,挡在双眼之上。可是即便闭上双眼,挡住光线,荆棠伸手去抱金慕淮的那一幕依旧如在眼前,挥之不去。
马上就要,一笔勾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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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棠开着被砸破了后挡风玻璃的车,小心翼翼地拐入那条略显逼仄的马路里。
言琤临走之前的一天他跟言琤撒娇说想自己开车去兜风,言琤便把这辆银色奔驰的备用车钥匙给了他,结果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荆棠本来就是会开车的,只是和言琤一起生活之后,总是言琤开车,他自己的爱车早就卖掉了,到现在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开过车,难免有点手生,所以开得格外谨慎。
之所以支开熊佳音自己把车开走,是因为荆棠猜想到熊佳音或许会带他去医院看病。这当然是好心之举,但是现在还不行。
他想先去一个地方看看。
中午,这里的十字路口非常堵,荆棠等了好久,才终于开过去,找到一个地方停车,然后把卫衣的帽子戴在了头上,开门下车。
面前是长长的蓝色围栏,围栏中央是还在建造中的建筑物,围栏某处开了一道小门,供工人们进出。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荆棠顶着烈日在围栏的小门附近站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昨天他搭乘出租车时过来敲他窗户的人,一个名叫何起峰的工人。
“……荆少爷?”何起峰从那道门里出来时,立刻就注意到了荆棠的身影,小跑着过来,笑着说,“我就知道,您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包括何起峰在内的大约数百名农民工,从前都经常承包荆棠父母公司的项目。小时候荆棠被父亲抱去工地里参观时,就曾经见过这个满面沧桑的人好几次。
后来因为拖欠工资的事情,这群农民工内部起了一些矛盾,意见并不同一。绝大部分人着急要钱,所以想策划一次讨要工资的行动来给荆棠的父母施加压力,这批人也是踩踏事故的当事人。而另一小部分人,则是像何起峰这样的老好人,他们当然也想讨回钱,但是态度相对温和一些,并不赞成闹上门去要钱的作为。
荆棠之前一直不敢见那批激进的工人,是因为害怕被骂被打,而不敢见何起峰等人,则是因为心中真的过意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有人又是在人群中推他又是砸烂车玻璃,荆棠可能还是不愿意见何起峰。他有预感,做下今天这些事的人,和推他父母的人,或许就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