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叔已经等了很长时间,远远地迎了过来,嘴里唠叨着,“我的少爷,你可来了,公子已催问了好几次了。我说要马车去接您吧,您坚持不用,从西边到东边要走好远的路呢,看这一头汗……幸亏我一早备了手巾卷儿,”边说边递给他一块洁净的湿帕子,“快擦擦。”

少白停了脚步,接过来将汗水拭了拭,突然,向着平叔深深施了一礼,把平叔吓了一大跳,“平叔,这半年多以来,劳烦您总是忙前忙后,风里雨里,迎我来送我走的,还记挂我的口味爱好,每次备在宅子里饭食,都是我爱吃的……”,顿了一顿,又道,“我,我和周沣这样的相处方式,您没有看不起我,把我当作那倡优之流,我感激不尽……无论……无论以后我们会走到哪一步,您的看顾之情我总是要承的,如果有机会,一定会报答您。”

平叔将他一把扶起来,眼中已有了混浊之意,他满面皆是疼惜之色,口唇嗫嚅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顾少爷,您,您……,我……”心内一团恐慌,顾少白玲珑剔透,端方如玉,却被公子利用,当作报复工具,马上就临灭顶之灾,一念至此,竟是再也说不下去。

“清月楼”是一幢四层正方形的驿馆。一楼的正中间是个方形木台,歌舞戏目都在此表演,四周是散座,二楼挑空,沿着圈儿的是一间一间包房,挂着浅红的轻罗纱帐,账缦皆用南方特有的响云纱裁制而成,透光性极好。外面灯火明亮,里面的客人可清晰地居高而下看到木台上的表演,下面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楼上包房里的情形。

后门与上二楼的木制台阶相通,平叔引着少白径直进了最靠里的一间包房。

周沣就着一个姿势已坐了良久,英挺俊颜上蒙着一层阴翳,胸中有万顷波浪滔天而起,难平难安。他恼怒地揉了揉眉心,这是怎么了,当初一步步运筹帷幄地设计查办宇亲王卖官鬻爵贪墨军饷时也没有如此犹疑不决、惶恐难安。他心内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顾少白难道还能左右得了他的决定么?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门帘一挑,平叔在身后道,“公子,顾少爷到了。”

转身间,阴郁尽去,一张热情温和的笑脸迎了上来,“阿白,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担心一场。”

顾少白微微一笑,“来时有点儿事儿耽搁了。应了你的事儿,怎么会反悔呢,何况,今儿是你的生辰。”

周沣携了他手入座,包房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雅致。靠近栏杆一张檀木小圆桌上摆了四样菜肴和一个长颈玉瓶。菜式荤素搭配,精致美观,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

下面戏台子上的折子戏已经开唱,少白细细听去,“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采云边。”

平叔将二人面前酒杯斟满,周沣给他使了个眼色,道,“平叔,你退下吧,去安排我交待的事情。”平叔深深地望了少白一眼,转身退下,可惜少白醉心于折子戏温软缠绵的爱情故事中并没有看到这意味深长的一望。

从周沣一侧看去,少白面向台下,露着玉脂凝结的一张侧颜,双眸闪亮,灿如星子。他一手托腮,上身微微前倾,隐约可见鬓发下洁白如玉的颈项和脊椎骨的完美流线,淡绿薄衫的身影静静坐着,如同一竿细细的翠竹,纤细柔和,温润优美。

第3章 戏如人生

“真是好戏”,少白悠悠赞道,“果真是行腔优美,柔漫悠远!”

周沣呵呵笑道,“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不爱听呢!”他将箸子替给少白,“唱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