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圣上若是要他复康,就让他留下来吧。”
贺摇清沉寂空洞的眼神突然就动了一下。
景仁帝闻言,眉头紧皱,是不怒自威的样子:“只能这样吗?”
玄明好似没有看见他的神情,依旧开口说道:“持续七七四十九天,每日由我来为他念经做法,只有这个方法。”
景仁帝虽不愿,可还是毫无办法,就只能把他留在寺里了。
——这是贺摇清生平第一次离开皇宫,虽然只有四十九天。
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僧人早课诵经,古语梵音,木鱼声声,晨钟暮鼓,像是能直直穿透他的心神。
不必再日夜都学规矩,没有父皇和嬷嬷的责骂威胁,脱下了缠绕得让他喘不过气的繁复宫袍,换上与周围人一般的僧袍,就好像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寺里诵经声至夜不散,梦里的一切魑魅魍魉也都不见了。
他才七岁,什么都不懂,却在这里找到了安寂。
玄明每日为他诵经,他不愧是大师,只听着就能让人心静,带着自己去见香客,看世人疾苦,听他解签,去后山桃园,去看铺天盖地的、从未见过的漫天桃花,明明还是之前仙风道骨的样子,却总是唠唠叨叨地像个寻常老人,告诉自己桃子几月成熟,一草一木皆是一个世界,带着禅意。
……等他回过神来,就总是跟在他身后了。
那时的他才七岁,七岁的小童而已,又知道些什么?他出生开始,就从没有人能将他带出不可逾越的宫墙,像这样一般对待过他,就像是对待一个正常的人。
如此,便有些想得多了。
然后呢?
贺摇清有些记不清了。
就像是溺水的人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救命的浮萍,他虽什么都不懂,但至少想摆脱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一切。
如此认真思索了好几日,某天终于在无人的禅房鼓起了勇气,虽然可笑,却是他第一次那般紧张慎重,犹豫良久,开口问道。
“你知道的吧?”
玄明与往日一般打着机锋,不说人话:“知是不知,不知亦是知。”
“可我不想这样,”那时的自己抬头看着他,就算是全天下最好笑的丑角也不会再有他那般可笑,“你会帮我吗?虽然还没有想到要怎么办,可有一天我要是想出来了,你会帮我吗?”
那时玄明的样子他已经记不清了,可回的那些话,贺摇清却一直都记得,一个字也不会差。
“阿弥陀佛,时候未到,贫僧帮不了你,亦不知你在说些什么,”玄明表现得好似真的全然不知,“但想来人定胜天,小施主是会成功的。”
贺摇清当然不会再记得,玄明当时楞了好久,开口说话的声音艰涩得像是干涸枯裂的河床。
第二日,为人敬仰的“玄明大师”便如同要甩下一个什么沉重的包袱一般,还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便找来宫人告诉皇帝,公主已经好了。
而从那之后,他便再也不见贺摇清。
玄明说的话贺摇清一个字都不信,拒绝便是拒绝了,若是直说他虽失落,可也不会非难,但一边说得那般冠冕堂皇,实际上却又避之不及,真真是得道高僧,真是再虚伪不过了。
自己的确是好了,从来没有像那样好过。
再次回宫的贺摇清,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忍耐,直至机缘巧合有了自己的势力,静静蛰伏,慢慢培养,直至形成了一张细密的网。
直至现在。
年轻和尚靠着讲经堂的门,听着里面说话的声音,静静地抬头望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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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