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誉,就是为官的名声。别看“名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重要得很。
一个官做的好不好,不光是上头宰相御史皇帝说你好,下面百姓也要说你好——这里的百姓,特指当地大户。毕竟他们人多势众,到你卸任的时候,他们能给你举着万民伞造势,也能找几个人当街告状说你横行乡里,玩死你不要命。
所以一般做官都不会太得罪本地大户。你好我好大家好,来日方长呢是不是?
但韩渊从来不是一般人。做了官,自然也不会是一般的官。
何况,他也没打算得罪本地大户——他打算得罪的,是隔壁张老先生治下的大户啊。
刚才我们是不是说了,白皎然这次下乡送温暖,打得是去“探望隔壁县抱病的县太爷”的名号?
这位张老先生,就是那个要“抱病回家”的县太爷——而他的“抱病回家”,韩渊可得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起这位县令老先生,其实满朝堂都很有名。
有名不在于他学问做得好,也不在于他做官时间长。在于他是个一根筋——他家原本十分特别极其有钱,但是他整个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都只做了两件事:考科举和接济穷人。可以说,这是位将圣贤书照本宣科到了极致的男人,圣贤本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却做到了。
后来朝廷表彰先进,想要破格给他个官当当,他拒绝了。一根筋的老先生表示,他一定要考上科举,这才是正道。
在朝廷授意下,又破格给了他个同进士出身。当年操办这件事的就是白知岳,所以白皎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算是熟人。这也是他来看老先生的原因——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一场“抱病”的真相,究竟如何。
真相如何呢?
其实概括来说很简单,就四个字——忍无可忍。
而如果要展开来说,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在韩渊来之前,张老先生已经在县令位置上做了好多年,从不曾收过一分黑钱。可他每日除了捧着本圣贤书哆哆嗦嗦地念,就连办案也是照本宣科。老先生自命清高,从不肯下到现场好好看看证据,更不要提动刑侦查。
但是他清廉啊。而且特别慈悲心肠——只要囚犯没有杀人放火,在他堂前大哭几声“我还有八十老母三岁小儿要养……我要改过自新从此礼义廉耻信奉圣人教条……”他就信了。县城里面的无赖都学会了这一招,将老实人们欺负得欲哭无泪。而时间久了,老实人被逼无奈,也只好做无赖自保。
无赖太多了,本县的老实人都不够用了。这些无赖就把主意打到了邻县头上,天天去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等到有人来抓,就直接往自己县城一跑——由于县城之间各管一摊,这些县令又不好去老先生的县城抓人。何况抓了人也没什么好处,送回老先生那里一样是放了。关在自己县城?难道囚犯养活着不要花钱吗?
这种僵局一直持续到韩渊来到这几个县中的一个,接任县令的那一天。他行礼还没放下,就已经在大街上抓到了一个无赖。
那无赖极其嚣张,叉着腰理直气壮对他说,
“我又不是你县城子民,你凭什么抓我?送我回我自己县城里,我们县令才有权审我!”
韩渊呵呵一声,大手一挥,直接赏了他一串耳光,将无赖打得懵逼当场。
“你你你…你怎么打人?”
“我打你怎么了?你到老子的地盘嚣张你还有理了?你再敢废话一句,老子直接打死你,你信不信?”
无赖张大嘴巴——他见识少,见过的官员都是一脸道貌岸然,从来没见过这么劲爆的县令。
到底他是无赖,还是这县令是无赖?
其实偷鸡摸狗而已,真不至于当场打死(要不然,以前那些被气得嘴巴歪歪的县令们早就将他们打死了)。但是韩渊气势太足,无赖终究没敢再多说一句,就地怂了。
——怂了就好办。
韩渊心想,就怕他不怂。这种又怂,又偏要装社会的小无赖,最适合杀鸡儆猴了。
然后无赖就被关在一个笼子里示众。笼子边上竖了个牌子——偷窃财物,本县不辞辛苦,代为看押。食宿费用自理,代看押费用一个银角。
每次这个无赖喝一口水、吃一口饭,旁边费用都会加一笔。就算他不吃不喝,费用一样在长——代理看押费不就是干这个用的么?
韩渊生怕老学究县令不知道这件事,特意写了封信送过去。老学究得到消息,大惊失色,赶紧来看。
见到自家子民被韩渊像关鸡崽子一样关在笼子里,还挂着狗牌子,老学究眼泪都要下来了。无赖更是比见了亲爹都亲,差点当场跪下。
“大人!我知道错了啊大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他们都在家里等米下锅我才出来偷东西啊大人!我回去一定要熟读圣贤书改过自新——大人,您带我回去吧,我任凭你处置!”
“韩大人,这是我县里的子民,他已经知道错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