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满您说,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便把那块玉佩仔细包了,藏在了长衫里,本想留作不时之需。原本想着,离开谢府之后,日子混得再不济,也能靠它置办一处宅子给您养老送终。
可是不知怎得,那天替他更衣时却存了私心,想要试探他一二,就没将它拿出来。万万没想到,这家伙的本事竟然这样大。闷不吭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拿着玉佩跑了,当真是好算计。”
谢伯听他这么说更是不胜唏嘘,几乎要老泪纵横,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裴敏知不愿相信几日来的悉心照料终究没有打动他一丝一毫。更不相信之前他难得表现出的配合和乖巧都是逢场作戏。却无法回避残酷的现实,他急火攻心,当即冲出门去,将客栈和附近之处里里外外寻了好几遍,可哪里还有云哥儿的半分踪影?
直到四下漆黑一片,睁大双眼连对面之人都看不真切之时,裴敏知才寻着客栈的点点烛火,面无表情地折返回来。
谢伯在房间里等得焦急,好不容易盼回那个熟悉的身影,连忙将人迎进屋来。寒夜归人,公子身上裹挟了满身的凛冽与凉薄。谢伯佝偻的身躯禁不住瑟缩了一下,使劲儿把叹息往肚子里咽。
裴敏知除了比以往更加沉默,不见了嘴角眉梢的嬉笑,收敛了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之外,看起来一切如常。梳洗,更衣,歇下,也一如既往瞧不出什么异常。谢伯看在眼里,却是心痛难当。
谢伯一忍再忍,还是担忧地开了口:“公子,我们今后该如何打算?”
“我等他一宿,明天天亮若是他还不回来,我们就驾车上路。”公子回答得毫不迟疑,似乎这个问题在腹中千回百转,早已斟酌了千千万万遍。
一夜无话。
一夜未眠。
*
同样熬了整宿的还有沦为阶下囚的云哥儿。
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商量好饶他一命之后就分道扬镳了。高个儿大汉说是要去谢府找谢夫人交差,离开之前,目光森然地叮嘱了好几句。
“二弟,我离开之后你也务必马上上路。我们做的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生意,天亮之前要尽量赶路。收起你那俺攒心思,一路上务必谨慎行事,莫要招惹是非。一切等我回寨子之后再做定夺。”
矮胖这个也不是个笨的,当即领悟了大哥的意思,点头应道:“大哥,您放心。俺也是有分寸的人,保证不会乱来。我还等着大哥回去给我做个见证,堂堂正正把这小美人儿娶进门呢。”
大汉又撇了眼云哥儿,语意不详地说了句:“千万把人看好了!”
矮胖子胡乱附和道:“大哥放心,大哥放心。”
高个大汉刚一消失在密林深处,矮胖子果真踩熄了篝火,再次将云哥儿扛上了肩头,摸黑在山林间奔走起来。
云哥儿心道,这倒是个听话的。虽然浑身上下的骨头被颠簸得几乎要散了架子,难受至极,心里还是稍稍松快了几分。高个大汉走了就好,少了一个人盯梢,这一路上不愁找不到机会做些手脚。
勉力维持的清醒损耗巨大,云哥儿为了给关键那一刻积蓄力量,缓缓阖上了沉重的双眼。他不敢真的睡去,任凭料峭的寒风鼓起单薄泥泞不堪的衣衫,沙沙的脚步声像隔着一层薄膜不断敲击着他的左耳,始终绷着一根神经。
透过密密匝匝的枝条,东方现出了鱼肚白。矮胖子体格再好,也禁不住整宿在崎岖山路上负重前行。他的喘息逐渐加重,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云哥儿悄悄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上似乎有了些力气。眼睛半睁半阖地随着身体的晃动转了两转才看清了此时他们所处的地形。这是一条在半山腰踩出来的羊肠小道,山势陡峭,踩错一步就可能滚落山崖。
云哥儿对这个地方十分满意,他猛地发力,垂在矮胖黑衣人左胸位置的脑袋往左一偏,挺起脖子张嘴狠狠咬住了矮胖子的肩膀。黑衣人吃痛,大吼一声,使劲儿把他的脑袋往上推,试图让云哥儿松口。云哥儿接力讲被捆绑的双手套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使出全身力气往后勒住,直接从背后挂在他的身上。
矮胖黑衣人疯狂摇摆身躯,企图将他从身上摔下去。云哥儿勾着他的脖子,拼了命地朝悬崖那侧栽倒过去。两个人重心不稳,终于随着山石骨碌碌滚落下去。
第7章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裴敏知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索性早早起来整理行囊,打点马匹。等谢伯收拾妥当出得门来,俩人便马不停蹄地驾车出了城去。
二人轮流驾车,饿了就拿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一路向北快马加鞭,似是恨不得将这几日耽搁的路程全部弥补回来。谢伯暗自庆幸他们的行程总算步入了正轨,心底却轻松不起来。
裴敏知本就少年老成,心思细腻,这几日下来更是沉默寡言。自从那天晚上遍寻无果之后,谢伯便再也没听他提起过云哥儿那个孩子。
如此行了将近一整日,路边的景色愈发荒凉,视野中好不容易出现了一条潺潺小溪。裴敏知和谢伯决定下车休整片刻。走近了才发现溪边还蹲着一个樵夫打扮的少年,正挽着袖子在溪水中清洗什么东西。随着少年的动作,原本清澈的水中竟然有暗红色的东西扩散开来。裴敏知不由得定睛一瞧,是鲜血! 而那不断向外扩散血迹的源头竟然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