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倦春归 尽余杯 2615 字 9个月前

裴敏知霍然起身,当即打发了剩下的村民,走到云哥儿身边,一把将人抱了起来。也许是人眩晕的厉害,云哥儿的身体猛然一僵,却并没怎么挣扎。裴敏知瞧着怀里轻飘飘的那个人儿,梗着脖子避开他的目光,大眼睛眼里却一下子蒙了一层雾气,心里的火气登时便消了,忙将人放到床上裹好被子。

云哥儿立刻转过身去不看他,微微抖动的肩膀却没有逃过裴敏知惊异的目光。裴敏知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脆弱猛然惊醒了。

原来这个人远比他们以为的要脆弱敏感得多。而自己一直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同情他,怜悯他。一味把他就在身边也不过是他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一厢情愿的施舍。这跟那些困住他多年的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从来没有站在对等的角度,设身处地为云哥儿着想过。他想要的,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一定是自由吧。

“是我错了,云哥儿。我不该对你忘加揣测,也不该强迫要求你做任何事情。我知道你当时听到了我和谢伯的对话。这么些年来我虽然吃的苦远不及你多,但也并非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子,怎么会如此不懂世间疾苦呢?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希望引导谢伯,让他对你多生出几分怜悯和爱护。既然明知道你的出身,还是决定带你回来,就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勉强你了。如果你定要偿还这几日的恩情,那就在这里好好把伤养好。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只要你把伤养好,不论今后你决定是去是留,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听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脚步声,云哥儿的心收紧了,泪却干了。

第12章

扫石共看山色坐,枕书同听雨声眠。

吃罢晚饭,屋里照旧就只剩下他们二人。虽然气氛依旧沉默,但是想通了,说开了,盘踞在心头的那些别别扭扭的小情绪不见了,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平和了许多。

裴敏知习惯了替别人操心,刚一清闲下来,又记挂上了云哥儿身上那些伤。忙取出一堆瓶瓶罐罐,摆弄着上前帮他上药。

直到走到床前,对上那双清丽的眼睛,他才猛然察觉,自己以前多是在云哥儿昏迷的时候帮他上的药。 这次人清醒着,事情就比较难办了,裴敏知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嘀咕。

云哥儿对身体上的接触相当抵触,也相当敏感。现如今他们之间僵持的关系才稍稍有所缓解,若是自己一意孤行,怕又会惹得他不舒服。可是伤口也不能放着不管,揣着药的双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裴敏知咬了咬牙,心想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咳,云哥儿,该擦药了。”

裴敏知看都没看他的神色,闷着头一鼓作气地说道:

“别担心,我只给你擦后背,那里你自己够不着。一会儿等我走了,你自己再擦剩下的地方。如果不愿意让我来,我也可以帮你去叫谢伯或着其他什么人……”

云哥儿觉着裴敏知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同以前一样温柔,却比以往更加以礼相待了。客气礼貌得令人心酸。

云哥儿很讨厌自己不温不凉的思虑过度,敏感过度,对什么都怀疑过度。明明狼狈透顶,却还张着一身的刺,不分青红皂白伤害所有靠近他的人。

“也许我真的是个坏人。”云哥儿想:“就让我在这温柔里沉溺片刻,不计后果吧。”

于是他摇了摇头。默默把长衫褪下,露出大半个脊背背对着裴敏知。

裴敏知熟悉他身上的每一道伤口,哪些是陈年旧伤,哪些是最近新添的。既有慢慢愈合消失不见的,也有那些依旧狰狞触目惊心的。他的手指在云哥儿背上轻轻勾勒着每一处痕迹。不论是怎样的伤,每每看见,还是会觉得心里堵得慌。

云哥儿低垂着头,后背绷得紧紧的,因为极瘦,突出的蝴蝶骨,脊椎骨隔得人手掌发疼。裴敏知只能看见他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的鬓角,他的疼痛,无法发出任何声息,无法被任何人知晓。在漫长的无望岁月里,一个人的对命运不公的呐喊,对痛苦的抵抗统统被恶意摧毁了,只能混着血泪默默吞进肚子里。裴敏知无法想象这是一件如何残忍的事情。

那些恶劣的小脾气,倔强的逃避,敏感和怀疑,都是他未曾妥协的小小证据,是他的无法说出口的挣扎和不妥协。如此的坚强和勇敢值得他用尽全力去包容,温柔以待。

裴敏知说到做到,料理好后背之后便把剩余的药放在云哥儿身边,转身欲走。云哥儿连忙伸出手将他拽住了。

“怎么?不需要我回避吗?”裴敏知平静地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孔。

情急之下,云哥儿也顾不上纸笔了。用干枯的双手比了个睡觉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另一侧的床铺。

“让我在这儿休息?”

云哥儿点头。

裴敏知轻轻笑了笑,从善如流地在宽衣躺下。转过身,背对着云哥儿,便没了动静。

云哥儿窸窸窣窣地给自己上好药,连忙吹熄了摇曳的烛火,和衣而卧。房间便彻底陷入了黑暗,左耳边传来裴敏知平缓绵长的呼吸声,不出片刻功夫,这人已然睡得熟了。

*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