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知情不自禁来回摩挲的手指悠地收回,缩进了宽大的衣袖里。眼中的神采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薄唇紧抿似乎在竭力隐忍着某呼之欲出的痛楚一般。
“先生……”
陈念安立刻察觉了他的异样,万分后悔懊恼自己口无遮拦。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你把这些整理完了才准进屋。”
裴敏知的神色很快恢复了一些,他如往常一般淡淡地开口。既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一言不发地径直回屋去了。空余一院子被岁月斑驳了墨迹的残卷,随风翻卷,沙沙作响。
陈念安奇怪地看了一眼那道消瘦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先生有什么地方不同寻常,一向沉稳淡漠的步伐,看起来似乎透着几分落寞虚浮。
裴敏知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坚持着走进里屋,坚持着将门关好就已经用尽了剩余的力气。只觉得自己原形毕露,行将就木。耄耋老人一般佝偻着脊背,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床榻边,一下子跌坐其中。
刚刚一句神医哥哥,勾起了多少痛惜的过往,一时几乎令他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不再像以前那样行医问诊了?
十年了,十年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十年了,他闭目塞听努力抛却一切前尘过往,把自己伪装得这么好,封闭得这么好,几乎让自己活成了另外一个人。带着副毫不相干的躯壳,游走于苍茫世间。
他把曾经的热爱和信念统统抛弃了。
既然谢伯和冯春都不在了,一个人继续从前的生活,只会徒增伤悲。
第60章
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心思细腻的陈念安没有早早进屋打搅先生午间休息。他坐在屋檐下,静静守着一院子的书册经受阳光的曝晒。
可是一直等到日薄西山,还没听到先生起身的动静。
陈念安自己把书重新收回了木箱里,又去厨房熬了一锅粥,简单炒了两样青菜。往常都是裴先生为他准备饭菜,他很少有机会插手。虽然简单的家常菜他看都看会了,做出来的饭菜模样也不差,至于味道却全无把握。
陈念安进屋去叫先生,裴敏知侧身背对着他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只是睡着还是醒着。平日里他对自己照顾得细致又周全,却连被子都不记得为自己盖上一条。
明明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像一棵树,默默地撑起一片天地。多年来为自己遮风挡雨,给了自己一个像样的家,让自己习惯了依靠和仰望的人。此时却把身体微微蜷缩着,任凭粗糙的衣衫勾勒出身体越来越消瘦单薄的轮廓。有那么一瞬间,陈念安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陈念安凑近了喊他。
“先生?”
裴敏知没有回答,陈念安只捕捉到了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虽然他住进这间屋子不久,裴敏知就为他新做了一张木床。但由于老宅子房间有限,他们师生二人仍是一直睡在同一间屋子里。陈念安早已习惯了听着先生清浅的呼吸声入眠,绝对不会忽略掉如此明显的异样。
他连忙伸出手去,试探先生额头的温度。手指拂过肌肤上那些习惯性蹙起的细微纹路落到实处,谁知手中的感觉不似他以为的那般炙热滚烫,反而触手一片湿凉。
他摸到了一头的冷汗。
陈念安心头一惊,连忙打水拧了一条帕子,轻轻替裴敏知擦拭。先生之前发过几次高热,有惊无险地照顾下来,陈念安勉勉强强算是有些经验。可这次的情形与以往全然不同……
又望了一眼窗外的朗朗晴空,应该也不是一到阴雨天便来势汹汹,折磨得裴敏知坐卧难安的腿疾犯了。
陈念安手中的帕子沿着裴敏知汗湿的痕迹一路向下,擦过鬓角,脖颈,锁骨。一时心中不安,没有控制好手中的力道,下手略重了一些。一直在昏睡的裴敏知似有所觉,眼睑轻颤,不出片刻竟睁开了双眼。
他似醒非醒,忽然急切地伸手抓住眼前人,将人用力拉近自己。两个人近在咫尺,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眨地望进对方的眼。
陈念安望着裴敏知黑沉沉,雾沼沼的眼,和他瞳孔中是惊慌失措的自己撞了个正着,心跳不受控制得猛然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