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晃点点头,“也是啊,江夏王毕竟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了,皇上不过五岁小儿,太皇太后也唯他马首是瞻,他就算想自己当皇帝,那不也是易如反掌?”
顾图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更深露重,春夜的风拂得人清醒了几分。魏晃被他看得发毛,道:“怎么回事,莫非你从未想过?”
是真的,顾图从未想过江夏王会有这份心思,就好像他自己身为一个匈奴人,也从未想过离开洛阳城一般。或许在外人看来这是很不可思议,但于本人,却像是天经地义的。
魏晃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以为他担心隔墙有耳,也便换了个话题:“那个,我还听芳林馆的小娘说……”
怎么又是芳林馆。顾图在心里骂骂咧咧,耳朵却竖了起来。
魏晃长得瘦瘦高高,有几分男生女相的秀气,却早已是芳林馆的常客了,这时候凑近来,低声道:“说是江夏王在芳林馆中有一座专给他用的庭园,还有一个相好的女子,平日里从不待客,只等着他过去的……”
相好的女子。
顾图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才几岁,怎么干得出这种事?”
魏晃稀奇地看着他:“江夏王?他十九岁啊,先帝驾崩前急赶着给他行的冠礼,便算是成人了。如今他都已临朝摄政,干这种事,很了不得么?”
顾图那昂藏身躯站在月光底下,像承受不住酒力似地还晃了一晃。末了他摆了摆手,像有些丧气了,“我不知道,他不会跟我说这些。”
魏晃觉得顾图也很奇怪,跟了人家大半年了,却像是一点儿也不了解江夏王。
“库房里的貂皮氍毹,还在么?”顾图却问他。
18
结果顾图并没有拿那条氍毹,因为魏晃取笑他,送礼却送什么地毯,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顾图想老子迟早青云直上,才不要在下面,于是又左挑右拣,找出来一件沙漠火狐皮的大氅,摸了摸是极暖和的,便揣着去了王府。
谁知到了王府却不见人,说殿下进宫议事去了。似乎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立春大典与西昌、广阳等地平叛事宜撞在一起,令江夏王忙得不可开交。顾图捧着装衣裳的箱奁在耳房里坐了许久,直到夜已深了,才终于见江夏王的马车从道上迤逦地驶来。
顾图立刻冲了出去,和江夏王的仆从们一齐等候。王景臣见了他,撇了撇嘴,欠身将江夏王从车上扶了下来。
江夏王今日穿了一身绣金线的白裌衣,飘飘如仙人的宽袍大袖笼着那清瘦的躯干,束在冠中的长发像是在车上睡得乱了,当他低头下车,便有发丝儿飞飘进夜色里来。
见到顾图,江夏王明显地一怔,眼里像有孩子气的光,柔软地亮了一瞬。
顾图却觉得几日不见,少年似乎又瘦了几分,连眼下也有了淡淡的青影。想问他是不是没睡好,碍着人多不便开口,只轻轻道了句:“殿下辛苦了。”
江夏王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他怀中的箱奁,“进来说话。”
穿过重重叠叠的游廊与花园,江夏王带他进了一间书房。四壁都是高高的书架,让顾图望了便眼晕,临窗摆了一张矮几,几上烛火燃了小半截,砚台里墨迹未干,一旁地面上还摞了足有半人高的简册。顾图忍不住道:“出宣王命,不是有尚书三台么,为何还要劳动殿下?”
这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有歧义,连忙找补:“不是,我是说,殿下这也太累……”
江夏王揉了揉太阳穴,“你有何事?”
“啊。”顾图连忙将怀中箱奁放下,珍而重之地打开了,恨不得里头的火狐皮能放出光来,“这是前些年粟特商人带入来的火狐大氅,最是温暖舒适,我想殿下近来似乎受了凉,应当多添衣裳……”
话声越来越低,是因江夏王盯住了他。
“就这?”
顾图皱了眉,“就这,不够么?”
“那若是孤今夜留宿宫中,你是不是要等上一个通宵?”
顾图挠了挠头,“……来都来了嘛。”
声音拖得长了,是有意在讨好对方。江夏王的嘴角微勾,像是终于藏了笑,眼神却锋锐地追问着他,“说吧,你想要什么?”
顾图别过头,“我不是想要什么,只是时刻感念殿下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