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伸出手,碰了一下冰冷的菱纹剑鞘,又握住了深黑无光的剑柄。从外观上看是一把颇为朴素的剑,但他执起时发现十分轻巧,将剑鞘开了一线,便有冷光袭人,倏忽如惊电飞出,一阁之中,光焰大盛。
“这剑刃由西域精绝国的精铁制成,轻薄锋锐,殿下说,也许将军是知道的。”
他自然知道,只是从未见过。剑刃的银芒宛如那人的眸光,骄矜傲慢,清冷寂寥,偶尔对他带上笑意时,又有些少年人任性的娇气。
“殿下说,宝剑赠英雄,祝将军旗开得胜。”
31
三月中了,襄阳东道上密云不雨,西昌侯被东路冯老将军逼得弃城逃窜,势必要从山下峡谷经过,顾图便在山上安营扎寨,守株待兔。
他觉得这冯老将军真是好人,江夏王的安排明摆着只给顾图送人头,这些勋旧们竟也没有异议,把到手兔子往顾图的矛头上赶。顾图扫荡了周边的喽啰,直奔这座云雨峡,心知这回绝不能怠慢,若跑丢了西昌侯,或许江夏王的颜面也全都要没了。
为此他严厉教令全军禁酒,聚精会神地等在山头,已是第三日。
大风拂过收卷的旌旗,在沉闷得几乎渗出水来的空谷暮色中发出寥廓回声。监军王景臣巡视全营后回到主帐前,护军都尉领中军将军顾图正坐在暗燃的篝火边发呆。
见了他来,顾图便让出一小块地方,道:“若是到夜能下雨便好了。”
王景臣点点头。若能下雨,便是兵法所言的敌明我暗,偷袭良机。只是不能火攻了。
他心里是有些瞧不起这匈奴蛮子的,混迹洛阳二十来年也没个起色,只沾着江夏王的袍角边就捞得一个将军,不过打起仗来骁勇有谋,这两个多月才令他稍稍改观。
王景臣在顾图身边坐下。顾图穿得少,像不耐热,袒出玄黑盔甲下精实的胳膊,正拿一根秸秆百无聊赖地戳着火星子。王景臣寻不到话题,只得问:“陈监军呢?”
“在睡觉。”顾图回答。
王景臣哼了一声,“听说他是太皇太后母舅家的亲戚。”
顾图睁了眼睛,又释然般,“原来如此。”
王景臣看着他,“那将军您呢?”
“什么?”顾图愣愣地。
“您又是江夏王的什么人呢?”王景臣吹了吹眉毛。
“我啊……”顾图想了半天,这确乎是个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疑问,“我大约是江夏王的使唤下人吧。”
黄昏与黑夜的间隙之中,有飞鸟嘎嘎地划过树梢的天空。不远处的斥候在紧张地换岗,枕戈的兵士则抓紧时间补眠。这段日子以来,顾图也不曾好睡过,但或许因为心底不断冒出紧张感,反而总是精神奕奕的。
他想起小时候曾见人在沙漠上猎狐狸,铁鞭在沙尘滚滚的空中飞扬,弯刀耀着太阳的光,围起来的绳索倏忽收紧,箭矢就不回头地飞射了出去。那曾经是他最爱看的游戏。
王景臣端详着他的神色,“江夏王起用胡人,在朝中是会惹人议论的。我还想着,将军想必有什么过人之处,才能得殿下青眼相待呢。”
青眼?他不给我白眼就不错了。顾图下意识想。
不过这话对江夏王也不甚公平。他的确是将自己从无所事事的游荡生活中擢拔出来,给俸禄,给交游,给卖命的理由。甚至还给了一些颠倒的快乐。但要说江夏王有多欣赏他的才干?那似乎不是。
他好像只是殿下手中的一个玩物,因为伺候得殿下高兴了,才得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顾图换了个姿势,搁在膝上的长剑便响了一响。殿下或许是喜欢自己的吧?只要他听话。不然的话,江夏王又怎会赐剑给一个匈奴人。
他静了很久,挑了一个颇聪明的回答:“我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对殿下赤胆忠心罢了。”
从一个胡人口中听见这话,让王景臣发笑。“殿下明察秋毫,这种话他可不会听入耳的。”
“是。”顾图很顺从地承认了这一点。殿下看上去就像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那种主君。
“听说将军从小就在蛮夷邸了。”王景臣说着——顾图伸出三根手指:“三岁。”——“将军不想家么?”
“想家?”顾图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