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臣笑道:“将军还记得父母的模样么?”
父母啊……父母的模样早已经模糊了,在顾图的记忆里,还不如猎狐狸的场景来得更真实。他静静地道:“我家中兄弟多,或许父母早已忘了我了。”
“不可能。”王景臣很是笃定,“你在中原为上国质子,待回到匈奴,便是举足轻重的人了。”
“回匈奴?”顾图皱起了眉,眼神也有些飘忽,“我从未想过。”
王景臣友好地笑了笑,好像是不拆穿他的意思,却让顾图有些不快。
“有一年,匈奴的使者不是说么?漠南遇上了数十年不遇的严寒,牲畜都冻死了,单于迁了王庭,领人们往西北大漠更深处去寻水草——我想就算我回去,也寻不见他们啦。”
顾图将身子往后靠在大帐上,结实的手臂枕着头,炯炯双眸仰望着黑沉沉的夜空。今晚连星星也没有,风愈加地紧了。
“将军见过匈奴的使者?”王景臣却问。
顾图乜斜着眼瞧他,“王监军,套我话呢?”
这蛮子,属实狡猾。王景臣站起来,直接地道:“是啊,殿下有命,我不敢不从。你心中应当清楚,殿下能将你捧上青云,自然也能让你摔下地狱。”
“我清楚。”顾图平静地说着,将秸秆往火堆里一丢,一脚将灰堆踢翻了,四野顿时都暗灭下来。
夜幕于骤然间降临,不远处的谷口传来了车马与人语的窸窣声音,顾图的声音沉了下去:“传令三军,不要点火,立刻准备偷袭!”
第15章 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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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在山谷底开道的声音缓慢而滞重,伴随着终于落下的隆隆闷雷,卷起疲倦的泥泞。
一辆又一辆的牛车,驮的竟是满当当的粮草。后头跟着衔枚的马,弃马步行的兵士行列中间,有数架沉默的兵车。
王景臣在树下盯着那长长的队伍,直到它的首尾都入了谷中,便听见身边的投石桩缓慢升起,晃动的阴影如择人而噬的恶鬼。兵士们压低声音四处奔走,惊动林梢的乌鸦振振飞向夜空。他望向身边的顾图,彼一身红衣黑甲,长发束在冷铜盔中,面容英气而冷峻,一双眼睛里冒着狼一样潜伏的冷光,竟好像很兴奋。
大雨瓢泼而下的刹那,数十巨大石块也轰然投出,顿时震出山崩地裂般的巨响!狂风暴雨呼啸过高山林木,山谷下断断续续响起不明就里的惨呼声,顾图猛一挥手,埋伏已久、几乎都要等腻了的士兵们便扬着长刀,大叫着如潮水般涌下山坡——
“西昌侯,会在那兵车中么?”王景臣问。
他是个文臣,自然不用冲锋陷阵,但顾图却也没有动,这让他有些意外。
顾图说:“杀光了才知道。”
话中的寒意让王景臣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顾图却皱了眉头,往山后走去。
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
那么多车的粮草,全都孤注一掷地走了这山底夜路,西昌侯当真有这么蠢么?
“将军!”后方的士兵气喘吁吁从山的另一头奔来,“在、在那边半山腰的小路上,发现了西昌侯!”
顾图眸光一凛,问清位置和对方人数后,迅速调来数百精兵,又对王景臣沉声道:“王监军,此处善后都交给你了。若我天亮未归,请你增派援兵。”
“我省得。”王景臣匆促点头,又忍不住问,“你要亲自去?”
顾图望了一眼他背后的山谷,微微一哂,“此处只剩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但若是让西昌侯逃走,我们即使有功,也要变成罪过了。”
王景臣道:“若陈监军来呢?”
“也听你的。”顾图紧了紧甲衣上的绑带,一边不回头地摆了摆手,矫健的身姿几个纵跃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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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云雨峡的半山腰,竟当真有一条顾图之前都未发现的小路。
顾图与兵士们屏息候在路前方,听着那摇摇的车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四周愈加地寂静,对面的山坡被雨水冲洗,暗黑的砂土随着泥泞滚落在道路上。坡上狂风阵阵,宛如鬼啸猿啼。